第176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26
  小丫头抬手要接,还是下意识看了看父母的神色。
  孟夫人看那精光闪烁的蚌珠,连忙推辞:“不必不必,这太贵重了,孩子年纪小,没几日就弄丢了……”
  越离将荷包放在丫丫摊开的掌心,笑道:“丢了便丢了,身外之物而已,孩子开心才是难得。”
  孟夫人为难地望向孟崇,孟崇斟酌着颔首,她松了口气抱起小姑娘,“还不快跟先生道谢?”
  小丫头摸着那白中透粉的蚌珠根本挪不开眼,嘴里却铿锵地笑喊起来:“多谢先生!!”
  “哎,好。”越离忍俊不禁地应了。
  凤尾山腰缀了一圈未落的红枫,时近晌午,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孟崇解了冬袍带了两个武夫打猎去了,孟夫人带着孩子与侍从们守在火架旁,本是要越离与百里竖一同去打水,越离转而唤了屠兴拾柴去了。
  山中最不缺的便是木柴,自从景王修养生息严禁滥伐林木后,无论远近都不再各有所秃,因此这个季节打猎之人也不会空手而归。
  “别捡湿木,烧起来都是烟,”越离取掉他怀中的几截湿柴,“掉在枯叶堆里的木柴最好烧,再不济也捡树底下的。”
  屠兴跟在他身后东捡西捡,“先生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儿时家中贫寒,先生会带我去山中烤些野味,”越离拾起一根断裂的木枝,折成几截,扔掉截面泛青的润木,“我也猎不来东西,只能帮着捡些柴火。”
  屠兴家中虽算不得富贵,但作为屠户是不缺肉的。
  他上前跑去,将越离手中的木柴尽数揽进自己怀中,“那一会儿先生多吃点,不够我再去猎来。”
  越离也不推脱,拍拍手笑道:“好,有劳你了。”
  两人走了没几步,越离方不经意地问他:“田公子来府上做客的那日宴席之后,世鸣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哦,他就说……”
  屠兴猛顿住脚,险些没把住口风。
  “他说了什么?”越离弯腰去捡地上的枯枝。
  “也、也没说什么,”他不熟练地打着磕绊,“就是说……嗯,不知道他这病什么时候能好,有、有些担心罢了。”
  “是吗?”越离把枯枝放入他怀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屠兴,你从不欺瞒我,看来这事非同小可,你们年少意气,不计后果,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向大王交待?”
  屠兴把脑袋深深地埋下去,他句句在理,屠兴也不免动摇起来。
  “你不必担心,世鸣那边我自有交待,”越离对他们的缄默有猜测,但不知他们要如何扳倒连楚覃都暂且后置不论的庞然大物,他循循善诱道:“我心中有数,才能帮你们。”
  屠兴几乎被他说动了,捧着柴火咽了咽口水。
  “我们……”
  碾碎的枝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屠兴敛神竖耳,只觉周遭实在安静。
  这般安静怎会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冬山上?
  风声骤然绷紧。
  屠兴甩开满腹斟酌一把扑去:“先生!”
  两人滚作一团,以一棵形状崎岖的枫树遮挡,方才他们站立的地上扎了一排小弩。
  屠兴在腰间摸了一圈,赤手空拳捶了下膝盖:“该死!”
  越离惊魂未定,被他扯着胳膊且停且躲,不消多想便明了是谁派来的刺客。
  真正算得上与他交恶的人,放眼望去也就那么一个。
  包围圈一点点收紧,射空的弩箭离他们越发靠近。
  屠兴拿着一根粗木枝,靠在另一棵树后深吸一口气,主动暴露地大声吼起来——
  “有刺客啊!!!”
  越离背后一寒,不由自主地往左边侧去,一支弩箭刮着他的颈侧飞去,他周身一麻,颈边冒出汩汩鲜血。
  “先生——”
  死亡的促逼令他久违地想起被抛下的痛意,毫无变化的眼皮仿佛高高肿起,他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汩汩的血染在赤色枫叶上,他倒在铺天盖地的恶寒里,眨了眨眼,几息后便无知无觉地阖上了。
  远处传来孟崇的呼喝与孩子的哭声。
  ***
  火急火燎赶到的楚燎被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扑到越离床前。
  屠兴赤着上身还在包扎,他手臂与后背各中一弩,护着越离与孟崇一内一外地突围。
  “你冷静些,”冯崛顾一个顾不上一个,他迈着箭步挡在楚燎面前,挑省心的说:“先生已经包扎好了,多睡个几日,养一养就能好转过来,你别妄动心神,省得先生睡都睡不安稳。”
  楚燎扒开他的肩膀,越离神色安然躺在榻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颈间还缠着一圈白纱,右侧的纱底仍透着淡淡血色。
  “我……”他一路的提心吊胆半点没落到实处,大口喘了一气,问一旁的医官:“他、他怎么样?”
  医官不敢瞒他,照实说来:“弩上涂了漆毒,若是正中肺腑,重则麻痹而亡,轻则半身不遂,这位大人伤在颈侧,伤口虽深却未伤及动脉,是不幸之大幸,急速流出的血冲淡了毒性,嗜睡个几日就好了……”
  冯崛叹了口气,哎了一声扶住楚燎。
  楚燎顺着他的力道扶跪在床边,那头的屠兴捱到现在,终于支撑不住地昏睡过去。
  冯崛:“哎!”
  “你去看顾他吧,”楚燎气若游丝地把手探进去,握住越离冰凉的手,“先生这儿有我。”
  “……行吧。”
  冯崛招呼侍人把屠兴抬回房去,领着医官一同出门,睨着楚燎颓丧的背影把门合上了。
  滴漏有一阵没一阵地响着,盛满水液的漏罐里浮纹不止,静水无波。
  楚燎把头磕在床边,恍惚以为房中只有自己。
  他惊得猛抬起头,笨手笨脚地爬上去凑到越离鼻尖,听他平稳而虚弱的呼吸。
  “越离……”
  他看着越离纹丝不动的苍白,抵着越离微微发烫的额头问:“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躲在宫中,我们就该寸步不离……”
  他吻过越离的眉心、眼皮、鼻尖和唇峰,像一场孤身上路的朝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不会离开?”
  握住越离的那只掌心传来微弱的挣扎。
  楚燎睁大眼睛,屏气凝神,不敢惊扰地看着那双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眼睫一颤,半撑起迷蒙未醒的眼皮。
  “别走……”
  楚燎浑身一震,伏在他身上轻声问:“你说什么?”
  他半睁着眼,数不清的阴影坠着他往下,楚燎的阴影拢在他身上,他觉得温暖。
  楚燎的手指被牵住,他未必清醒地哄道:“别哭……陪陪我。”
  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他没了力气,再说不出更多的挽留。
  复又唇齿未合地昏睡过去。
  楚燎压着气息又哭又笑,抵在他肩上抹了抹酸胀奔涌的眼睛,扶着他的脸舔湿他干涩的唇面,再连人带被将他裹成一团抱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门扇大开,在院中熬药的冯崛提扇追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楚燎脚步不停地往马车赶去:“我要带他回宫。”
  “这……”冯崛看他去意已决,颔首道:“也好,宫中也安全些。”
  车夫拨开帘子,他转过身对冯崛嘱咐道:“府上和屠兴就交给你了,我回宫后再拨些人过来,若有什么不对劲,你随时派人来寻我。”
  冯崛稀奇地“嘿”了一声,老怀甚慰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去吧去吧。”
  一人一被消失在车帘之中。
  楚燎拨开被面,露出越离被捂得有些发红的脸颊。
  他亲昵地贴在越离颊边,紧紧把不可丧失之人抱在怀中,泄气地笑了一声。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
  “你要去哪儿?”
  楚覃堵在他寝宫门口,瞥了眼他腰间的佩剑。
  楚燎嘴唇一抖,没作声。
  “越离伤势如何了?”他放缓语气,走到楚燎身边揽着他往里走:“走,陪我看看他去。”
  楚燎拨开他的手,垂头低声:“王兄,你别拦我,你要么帮我,要么就别管我的死活。”
  “什么话……”楚覃观他面色,心知他是真伤了心,只好缓兵道:“你再等等,等他去了封地,郢中人多眼杂,总不好因小失大。”
  楚燎猛抬起头,语气尖锐:“若今日险些丧命的是嫂嫂,你还会劝我不好因小失大吗?”
  楚覃愣怔片刻,阴沉斥他:“楚世鸣!你非要与孤过不去?!”
  “是!”
  楚燎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把佩剑解下扔到他面前,“我到现在都怕得脚底发飘,若不即刻前去,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疯病发作,王兄趁我还能与你好好说话,一剑捅死我吧!”
  门边的侍从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刻就有人会血溅当场。
  楚覃冷笑一声,哂道:“我看你这病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人!把孤的剑拿来,孤要与孤的王弟比划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