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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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89
见他若有所思,越离问道:“分开至今,你没什么想告予他的吗?”
“那可……多了去了。”
越离失笑,捡起掉在案脚的刀笔走到案后,“你念吧,我来写。”
***
四日后,魏国安邑。
散朝之后,相国与宗伯坐在书房下侧,等着与魏王一同阅览楚来之信。
魏王看着那厚厚的两卷,眉头一紧一松,展开后却是满眼雅致妥帖的魏字,他的面色又沉下去。
宗伯搓着手略有不安,这来信之人当年便是魏国的质子,与大王又有些竹马之谊……
他按捺不住地打破沉默:“楚国已传出消息,会在开春之际举行弭兵盛会,各国恃其锋芒未敢微词,但仍在暗中观察大魏的动向……老臣以为……楚国虽脱蛮夷……弭兵乃霸主所主……还是有失体统……”
魏王的脸挡在长简之后,时不时抖擞肩膀,谆谆教诲如云烟过耳,时聚时散。
两卷阅毕,魏明面色稍霁,本欲接着进言的相国动了动胡须,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宗伯忙问:“大王,楚子意欲何为?”他身后的侍从趋步上前,等着魏王身后的内侍动作。
内侍丛云瞥了眼魏明按在卷上的手,心领神会,纹丝不动地立在后面。
“不过是说些不打紧的小事,就不让宗伯看笑话了,”魏明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敛容问道:“依两位叔伯看,楚国弭兵,大魏该如何自处?”
无人作答,他便一一点来,“相国?”
相国叹了口气,识大局道:“楚人拓地千里,前后又挣足了美誉,连我大魏子民也身在其中……楚魏之盟,可为美谈矣,不可强争。”
魏王颔首,转向另一边:“宗伯何解?”
宗伯欲言又止,侍从两手空空地立在他身后,他痛心疾首道:“想当年大魏横扫四方,如今却要屈居一介南蛮,我有何面目面见列祖列宗……”
魏明抬指叩着桌面,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那便出兵伐楚吧,宗伯可知庙算?”
宗伯未曾事从兵戎,不知他何来此问,“庙算乃举兵之前计,老臣算不得知,有所耳闻罢了。”
“嗯,”魏明偏头嘱咐道:“去,把此次伐赵的庙算之册取来。”
他回过头来,面容恳切:“寡人的庙算乃陈帅亲手教导,姑且不算错漏百出,这些年大魏四面树敌,寡人大多在侧,有所耳闻。”
丛云很快领着一众侍从捧来算册,密密麻麻,几乎在屋中站不开。
相国并非宗亲之人,原是魏国上士,少了些宗族中人的呆板气,当即明白魏王之意,以拳作抵偷笑两下。
“一旦开战,百姓便不得不缩衣节食凑足军饷,路途遥远,周转之间又难免亏漏,”魏明咽下层层盘剥的难堪之语,还算恭敬道:“大魏自先祖文候以来日日砥砺,树大本就招风,砥砺至今,我大魏子民的鞋底越来越薄,粮仓越来越少,寡人意欲伐楚,败光了百姓与先祖积攒下来的口粮和时势,能伐得楚国俯首称臣吗?
“若是不能,寡人该以何面目面见列祖列宗?”
宗伯红着一张老脸,支吾着不敢再拿祖宗牌位当令箭。
魏明叹了口气,递去台阶:“宗伯勿要忧心,有寡人担着,若是列祖列宗不放心,你便将这些年的亏空都搬去祖庙,祖宗们想必会网开一面,百年之后,不肖徒孙长清亦会亲去请罪。”
话已至此,宗伯没脸再留,宗伯身后的宗亲也无话可说。
毕竟魏明不嫌麻烦,可以再把成山的算册再搬一遍。
宗伯讷讷地告退了。
魏王挥了挥手,丛云使个眼色,乌泱泱的侍人们鱼贯而出。
相国叹为观止,拱手道:“大王年少多智,实乃我大魏之福。”
魏明苦笑一声,撑着额头放空目光,不无可惜道:“当年大魏势不可挡,也没挣来多少好处……楚国强起,却赚足了好名声。”
人心是权势里最微不足道的分量,可一旦八面来风,便如天罗地网,无处可逃了。
楚燎在齐境的动向早已传开,楚王能放手让他做到那个地步,魏明不免有些羡慕,慨叹道:“大魏,缺了人和啊。”
相国含笑起身,意味深长:“大王何必艳羡,依臣看来,虽然迟了些,却也不比他楚国少了什么。”
“大王心中已有主意,臣并无异议,这便告辞了。”
魏明与他相视一笑,心下微暖,颔首允了。
目送着相国走下阶去,丛云合上门,语气轻快不少:“大王,公子燎说了些什么,你笑成那样?”
魏明翘起嘴角,忍俊不禁道:“他说得可多了,若非先生代笔,怕是两卷写不下来……”
按理说来分别不到一年,却有半生未见之感,文绉绉的卷首起到第二行,魏明便飞快地熟悉起来,仿佛他还是那个踏水湿鞋的公子明。
丛云见他高兴,也跟着笑:“公子燎倒是个不变的主儿。”
“是啊,”魏明坐在当年父王的座椅上,险些忘了自己也不过儿郎年纪,“总得有人不变,世鸣堪当此任。”
他寥落片刻,又高兴起来。
“你去看看库里有些什么好东西,开春我要去楚地踏青!”
第131章 封赏
越境相较于齐国,路程少了大半不止,景珛率军归国也快了整整五日。
凯旋那日,楚覃在宫中摆起宴席,将一众伐越将士尽数犒劳,冲杀的士卒无论生死,皆有厚赏。
至于新拓的越地由何人接管,楚覃丝毫未提,对景珛的封赏除了高宅大邸,加封为长郡候,许地三百里,就在王畿百里之外,足见深恩厚宠。
然而,书房之中,长郡候敛去喜色,撩袍跪在楚覃面前。
“属下恩业已尽,望大王赐放还乡,以终天年!”
宴席上两人都喝了不少,楚覃面有醉色,闻言微微旋身,“扶玄这又是何意?”
景珛一路风尘仆仆,多少有些心惊胆战。
萧济败了倒无关紧要,不料这老家伙败得这般彻底,这些年两人暗通曲款,不知他处置了没有,楚覃又知晓多少……
仓皇而逃的楚燎摇身一变成了美名传扬的楚帅,萧瑜是个不中用的,更别提自己身边还有个指手画脚的昼胥。
景珛独守越境横行多年,唯独在楚覃面前不敢造次。莫敖符仍在他手中,楚覃半点没有收回的意思,在宴席之间更有将护郢之军托付给他的试探……他一点也猜不透楚覃在想什么。
“属下蒙大王赏识,方能立下如此功业,”赴宴的景珛战甲尽褪,一身幽蓝袍衣,敛去满嘴獠牙,一脸忠相:“可惜属下驽钝,在军中分身乏术,无力周全,没能好好照料弟兄们,莫说他人,就是属下也自觉有愧……如今大楚四境祥和,大王身边也不乏忠臣良将,属下受此大赏,问心有愧……”
“扶玄此话,可就伤了寡人的心。”
昼胥已被楚覃赏回家中,要他安生养伤。
他走到景珛面前将之扶起,语重心长:“你身为莫敖事事操劳,在军中与他人有些嫌隙,实属平常,何须放在心上?这些年你为大楚镇守边疆,岂是三言两语能不作数的?”
他轻轻一托,景珛顺力站起,仍旧垂着头:“那不过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你若不放心,嫌在郢都呆得不痛快……”楚覃情真意切地忖度道:“越境远寒了些,但好在无拘无束,孤将你封在那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顷刻间景珛的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的封赏已是板上钉钉,哪有让楚覃一改再改的脸面?
越境远寒不假,但他若是敢应,未必能全须全尾抵达封地……景珛挤出一个笑,真假掺半地感叹道:“得大王爱重,真是折煞我也,是属下多心了。”
楚覃勾起唇角,拍得他的肩膀扑扑作响:“正是正是,扶玄跟随孤受苦多年,现在也该好好享一享清福了。”
君臣二人又说了许多话,楚覃双目微阖,景珛便起身告辞,依依惜别。
他毕恭毕敬地退出房去,景元忙碎步上前将氅衣给他披上。
他未置一词拾步下阶,景元便亦趋亦步地跟在其后。
此次封赏,景元也没少得好处,一跃成为禁统军常尉,与掌管郢中大小防务的禁统首领不过一步之遥。
这其中不乏其父景峪的时局观,楚覃毫不吝惜,景家比之倒台的萧家也不遑多让。
景珛似乎才想起有个尾巴,偏头睨他:“你怎么还等着,快些家去,省得你爹娘唠叨,迁怒于我。”
若非万不得已,景夫人压根不会放任景元学在景珛帐下。
景元意气风发,兴高采烈道:“我爹娘就是太没见识了,舅舅可是景家独一份的天之骄子,如今风头无两,谁敢唠叨!”
在景元看来,景家,不、朝堂上所有人都不及景珛文韬武略,若非说有什么不是,也不过是舅舅发火时太骇人了,总能吓得他魂不守舍……但凶有凶的道理,哪有人发火不凶的,独一份的人有独一份的凶,都是些细枝末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