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作者:
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09
“越离,越离……”
越离下半张脸疼得要碎了,见他一双瞳孔玄中带霜,惊慌失措地要去够他。
楚燎猛往后躲,甩手将他推得更远。
“求你……别再可怜我。”他要的从来不是垂怜。
从来不止是垂怜。
楚燎在他的视线里头晕目眩,田家兄弟的声音越来越近,楚燎疼得怕了,灰心丧气地朝外走去。
“世鸣!”
他在越离的呼声里寥落回望,满腹的毒汁浸烂他的脏腑,他挑挑拣拣,只能拼出还算恭敬的一句——
“越离,你唯独对我最狠心。”
越离怔在原地,追逐的指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靠近。
缀了铜片的车帘垂下,遮去楚燎孤零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作者:哎呀老师,你家小孩有病,你不能这么刺激他!
越老师(沉默):我以为我在脱敏……
作者(沉默):……实则不然!
哎哟可怜的孩儿[好运莲莲]
第130章 合势
进入楚境,楚覃的消息恰巧传到驿馆,大军就地驻扎过夜,楚燎将田氏兄弟与越离安顿在驿馆,自己扎了营帐与大军歇在一处。
帐内灯火幽幽,楚覃要他给魏明写信,算作说客,他咬着笔头不知该如何下笔……
若按以往,他早就拎着笔册跑去找越离解惑,可白日里他们才大吵一架,他拉不下这个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此番斗气,他完全站在“楚燎”这边。
先生太过分了!
“怎么也不将灯芯挑亮些?”
他闻声一愣,叼着笔头看越离披着他的赤色狐氅,由暗至明走到他身边。
行军不比宫里家中,什么都齐整放着,越离眼尖地寻来一柄断枝,在烛盏里拨弄两下,帐内便亮光大盛。
楚燎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仍呆着眼看他周身泛起暖光,不紧不慢地寻来草垫落座对案。
越离瞥见干干净净的竹简,笑问:“大王可是要你与魏王通信?”
“嗯……是。”楚燎捡起掉在案上的刀笔,垂头不看他,攥着笔尖在竹简上横了一会儿,脑子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灯油静静地烧着,散发出细微的黑烟与淡淡的焦味。
楚燎沉不下气,颓败地没话找话:“……先生如何知道的。”
越离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心不在焉道:“魏国曾为霸主,就算不得不委身大局,也自有一番磋磨……你与魏王年少有情,由你出面,自是合宜。”
“嗯,先生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不像我天资愚钝,既不顾大局,也不成体统。”
这话半酸不苦,却也坦诚,不似白昼里连痛也泥泞,非逼到眼红才敢战战兢兢地恨上一句。
楚燎学不来越离且收且放的心性,以退为进的话锋倒学了个十成十。相伴数年,彼此的心窝都一戳一个准。
“说来,”刀笔在楚燎的指尖划出一道小口,他挤出血珠随意抹去,新账旧账一齐摊开:“我剖白心迹,阿兄二话不说就认定我钟情魏明,而你身边既有形影不离的姬承,又有我并不知情的魏淮,后头还跟来屠兴与冯崛……时至今日,你为何偏要将我推给别人?”
他每说一句,便气血上涌一分,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落到那般境地,到头来仍是他一厢情愿吗?
“你……”越离总能被他噎得词穷,楚燎的控诉如有实质,逼得他错开眼去,莫名理屈:“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于我有如至亲,你情窦初开,我怎能……怎能枉顾世俗将自己放入其中?人非禽兽……你与魏明朝夕相处,又年龄相仿,任谁来看都不无可能……”
他磕磕绊绊说完,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楚燎蜷指躲过他的目光,指尖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那后来呢?为什么又肯与我虚以为蛇了?”
楚燎心直口快,反应不及地抿起唇,越离果然被他气得心头一梗,“我虚以……”
后半句碎在空中,两人自顾自地偏开头,楚燎自知失言,仍想将错就错地刺他一下,好教他明白什么是心疼!
灯芯一点点暗下。
眼看要枯坐半夜,越离再度捡起那截断枝,剥去残芯,“我也不知。”
楚燎回眼看他灯下朦胧的眉眼,承接他投来的盈盈一望,听他把语气放得又轻又软,“我在北屈守城时,每日都有人死去,想来想去,人生天地间,也不过朝生暮死,那些世俗又能有多重的分量?”
楚燎的脊背一抖,那截藏于笔后的小痣,顺着干燥的指节寸寸攀上他的手背。
越离毫无所觉地拍了拍,楚燎那句掷地有声的余恨,他反省过了,他不知自己能做的有多少,但至少不该任他独自心伤,孤身流浪。
“我自小挣扎在棍棒与生死之间,除了一点活着的念想,不敢再做打算。后来渐行渐远,几番际遇,也有了些宽阔的期许……个人有个人的心性,你虽是我看着长大,但我未必真就明白你的心思,我给不了我没有的情分,那一点起心动念,许是我挣得累了,许是我与你多年相伴,早已分不清。”
那颗小痣隐没在楚燎的虎口里,他握着楚燎的手,既有坦白的从容,也有自剖的不安。
“……回楚后,始料不及的情形接踵而至,漫漫长夜,我梦中都是你浑身是血的模样……世鸣,我虽想过你归国不顺,却没料到是如此下场,天意弄人,我实在是……分身乏术了。”
历历在目的无力感重返心头,楚燎拢住他冰凉的指尖,迸出的血珠染红了他的袖角。
他除了咬牙往前,再没有别的办法。
谁让他心有所系呢?
越离笑叹一声,摇了摇头,“可若没有你,我又该往哪儿去呢?”
“世鸣,除了你,我没有想过别人……或许这不足以与你的心意衡量,但确实是我的真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楚燎这些年被他挡在身后,看着他一人两肩,如履薄冰地挑起他们的生死,没人比他更明白……
恰恰因为太明白,他敏感得歇斯底里,丝毫想象不了没有越离的以后,在任何有关“越离”的命运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眼泪大滴砸下,神经质地吻着越离指尖,血和泪在他们的掌心里粘稠凝固,又被体温丝缕化开。
“世事难料,谁也不敢断言,”越离见他哭得梨花带雨,凑上前吻了吻他的眼皮,“待弭兵之后,我便带你遍寻名医,直到你的病治好,我们再做打算,好吗?”
楚燎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他不愿趁人之危先入为主,否则多年以后年老色衰,惹人生厌,自己又该以何面目与他谈起从前?
春花秋草除了碾作尘泥,应当还有更体面的去处。
他只要全心全意的这一点甜头就够了。
楚燎乖乖点头,不再提什么煞风景的公子公主,也不计较他自以为严密的话缝。
什么世事难料,他心如磐石,一点不难。哪里还需打算?他的打算就是不再打算……
统统都见鬼去吧!
他抽噎着啄吻越离,学会了白日里的那套含蓄,融会贯通——许多事何必挑明,往前走就是了,反正走着走着,一辈子就过去了,等他们白头偕老,越离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楚燎心满意足地想:自己这病永远都不会好了。
白天黑夜都无所谓,只要越离还愿意可怜他,他就还是那个“楚燎”。
只要越离还在身边,他依旧圆满。
楚燎半睁着湿漉漉的眼,越离脆弱而专注的神情令他安心,地面上交颈缠绵的光影仿佛某种亘古的暗示。他死心塌地地固守着。
“咔嚓。”
楚燎的手肘压碎了拨灯的断枝,越离如梦方醒,迟疑着缩回去。
灯下的烛影隆起山峦,铺天盖地越过长案紧追不放,又是一番难舍难分。
直到越离嗅到淡淡的血腥气,扯过颊边的手一看,楚燎这才英雄气短地坐回去,试图抽回手。
越离垂眸看了片刻,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让心如擂鼓的楚燎去净手。
楚燎忙不迭地点着脚尖跑了。
待他一身寒气地回来,越离不知从哪里寻来了纱布,示意他坐在身边。
皮肉翻飞的指尖被白纱包裹,这伤口说深也算不得,说浅又对不起流了满掌的血,先封住别乱动,好过一次次绷开。
楚燎趁他一心一意地包扎,五指穿过他的指缝想要扣住,被越离凉了一眼,不上不下地滞住了。
“还没想好如何下笔吗?”越离埋头咬开纱巾,打好最后一个结。
“唔……没想好。”他压根就没想。
越离忖度一会儿,忆起他两个吵吵闹闹的时候,不禁笑道:“何必多虑?于大王而言,他是魏王,于你而言,他不过是魏公子长清,友朋叙话,直抒胸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