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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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85
楚覃的冷笑僵在脸上,还算平静的面容下掀起惊涛骇浪。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们都心若磐石,却南辕北辙。
命运的死结,原来还有这种解法。
生志燎燎的眼眶里倒映出他的顽愚,楚覃前所未有地在他人眼中看到自己——
他早已强悍到足以碾死所有不堪入目的悖逆之徒……也足以强悍到庇护所有心之所向的人间至道。
或许,他该早些认输的。
楚覃弯腰使力将他扶起,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了,既然没有死讯传来,那就是还活着,”楚覃说了两句人话,他面色果然好看不少,楚覃摇头叹道:“你啊,真是病得不轻……”
楚燎揩去眼角,忽听得一声喝令:“楚燎听命——”
他单膝跪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覃掌中的玉符。
“孤将我军数万将士交予你手,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楚覃主动将选择摆在他面前,在他的设想里,这种场面从未出现。
他鼻头一酸,情不自禁唤了楚覃一声“王兄”。
楚覃不免动容,转而肃声再问:“楚世鸣,孤在问你话呢。”语气却放缓不少。
这次军中再也没有第二个莫敖,甚至前方也没有什么险恶,楚覃在军中亲授玉符的分量,无人敢再随意对待他。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楚燎高举双掌,“是!世鸣定不负大王所托!”
玉符落入他的掌心。
“好,军中大小事务由你全权负责,之后无论是要开战还是要弭兵,亦是你的职责所在。”
吴峯等诸将都是要随楚覃一齐回国的,他们将楚覃的一番敲打看在眼里,既意外这纵容,又不免揣度楚覃的心思。
楚燎往帐外探了一眼:“王兄,你是要……”
“我先行回楚,到了该收网的时候,”楚覃语气一顿,莞尔道:“我也确实想你嫂嫂了。”
楚燎瞪圆眼睛,把嘴闭得紧紧的。
他不知楚覃到底知道多少,这个节点,他不敢弄巧成拙。
楚覃将左右遣去整装,矮下身子与他相对而跪。
“世鸣,若我此去有什么意外,楚国就交予你了。”
他当着诸将的面交付的可不止是玉符。
楚燎眼皮一跳,今日楚覃给他的感觉太过陌生,不,也不算陌生……比起令他如履薄冰的楚王,面前这人,更像是他记忆里的兄长。
“王兄,你、你要做什么?”他揪住楚覃的衣袖,惶然无措。
楚覃怜爱地笑了笑,他总算有了安心交付之人,使他也能全心全意地豪赌一次。
他倾身抱住楚燎,按下他脑后的乱发,低低叹道:“世鸣,王兄没能及时接你回家,也没能让你一报父母之恩,许多事……王兄对不住你。”
再多的身不由己,也掩盖不了他心里的恨,四季轮转,世事流淌,人间早该换了新。
楚燎的额头抵在他冰冷的肩甲上,周身涌起难以言说的颓然……父王的死,母后的疯,他做不到一笔勾销,也无法拔出剑来与楚覃清算。
时至今日,他终于等来楚覃的信任,和这份剖心剖意的道歉,他可以……就此释怀吗?
楚燎呜咽一声,半点奈何不了自己。
“王兄,你别死,我只剩下你了……”
楚覃感到暌违已久的慰藉,又从这慰藉里咂摸出一点残忍,只好点到为止地拍拍他,“去吧,去完成你心中所想之事。”
时过境迁,他们都不是当年的自己。
临行前,楚燎趋前两步,低声道:“王兄,你与王嫂各有各的不得已,有时候赢也是输,输也是赢,我们……终归是一家人。”
“你真的长大了,”楚覃与他四目相对,在他郑重其事的脸上捏了捏,颔首笑道:“好,王兄记下了。”
***
还未收拾的王帐里,案头的家书尽数摊开。
【尚芳苑里金桂飘香,钟玄,若我们有了孩子,便将之养在桂香里,盛满落不尽的月光。】
【我等你平安归来。】
墨迹已干,此心依旧。
第124章 民生
楚营阵旗不动,帅旗招展,远远看去抽兵调营,凭白空了半数之地。
长扶守将趴在城头望眼欲穿,天空飘下绵绵絮雪,副将急得垫脚,“吕将军,这楚军是不是要撤走了?”
吕苌嗤笑一声,“你想得倒美!”
长扶乍看之下固若金汤,军粮也并不紧缺,坏就坏在后方遭灾,抽调来的士兵中有一多半来自灾地。
自己吃的这份口粮,或许就是家眷们忍饥受饿省出来的那份……两厢对照,哪里还有鏖战的心思?
副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藏住话头:“将军,要不咱们……咱们……”他握拳捶在灰扑扑的胸甲上,用一声重重的叹息掩住了大逆不道的下文。
吕苌没有吱声,也不能吱声。
“咦,”他撅着屁股往前探了探,纳罕道:“这帮楚军怎么又拖着满屁股的板车来了?”
副将打眼一看,骂了句土话,一扬手招呼起来。
城头上再度架起弓箭,气氛如离弦之箭绷得死紧。
打头的楚将并非楚王,而是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后生崽,他未着战甲,周身穿着昂贵的绸布,赤色狐毛大氅随他轻巧的步伐轻晃。
闲庭信步,仿佛只是途径此地到处游玩的公子哥。
吕苌确认了一遍仍挂在楚营大门上的止战牌,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大声喊道:“来者何人——”
那千夫所指的公子哥漫步踱到城头下,才慢慢仰起脸来,“在下公子燎——”
公子燎?就是楚王唯一的王弟?
吕苌稀奇地咕哝一声,再喊:“你们止战牌还挂着呢,为何来堵我城门——”
天光雪色落在楚燎脸上,他笑道:“自然是来赠粮——”
吕苌愣了半天,看看那徒步而来的公子燎,又看了看他身后长长的粮队,挠着脸问副将:“他说他是来干嘛的?”
副将也把眼看直了,瞪着眼道:“他说他是来赠粮的……”
吕苌一拍脑袋,气急败坏地转身骂起来:“好你个诡计多端的楚人!哪有仗打到一半把自家军粮拱手让人的?你当老子憨是不是?!”
楚燎也不恼,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楚国的粮食是给你们的?呵,你想得倒美!”
弓箭蓄势待发,绷得更紧了。
楚燎身后的盾兵一围而上,将他护在中间。
他倒不以为意,拍了拍挡住他脸的那名盾兵,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仰头再道:“严冬将至,齐国百姓才遭了蝗灾,你们拿着百姓们的口粮在此地与我军纠缠,我大楚生民浩浩,见之不忍。”
氅袍随着他的煽动烈烈作响,楚燎走到粮车旁,抓起一把天佑地栽的稻米,“这是给齐国百姓的救济,你们拿去,之后要打还是要走,我军都奉陪到底——”
米粒随着他的五指张开,重新落入米袋。
这话说得好听,真收了他的粮食,哪还有开战的脸皮?谁又肯真的对他们动刀枪?
无须吕苌嘱咐,城头的弓箭已自行疲软,众人的目光聚在那长长的粮队上,那浩浩的生机里。
无数目光落在楚燎身上,护送粮队的士兵们没有他的笃定,不无忌惮地盯着城头动静。
楚燎的话听上去没有任何所向披靡的气势,却莫名令他们挺直了腰杆。
正如出征前楚燎所说的,此行我军不杀人,只救人。
天底下真有不杀只救的军队吗?他们翘首以盼,等着楚燎的答案。
吕苌的气势大不如前,他做着最后的抵抗:“我怎知不是你暗诈于我?”
楚燎勾起嘴角,轻蔑道:“我军势如破竹,还需要多此一举暗诈于你?”
不等吕苌发作,他指了指城门,“开门,我一人进去,与你面谈。”
护着他的士兵们慌了神色,纷纷呼道:“莫敖不可!”
“莫敖——”
副将一听,激动得拽住吕苌:“将军,那公子燎是楚军主帅!”
吕苌也惊讶道:“那楚王去哪了?”
“哎呀,这不是重点!”
吕苌嗷了一声,探出头去指挥道:“那、那你走到城门下,其他人不准动!”
楚燎抬步要走,被其中一个盾兵拉住袖子:“莫敖不可……”
“无事,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不会拿我怎样。”他势在必得地安抚道:“别担心,我定会让你们都回家。”
此话落入众人耳中,无人不为之动容。
楚燎孤身走到城门下,吕苌已急忙跑下城头,副将往城下瞥了一眼,盾兵们将皮盾磕在地上,稀里哗啦单膝跪了一地,紧跟着后面的士兵也驻剑而跪,无人再管墙头的箭雨,万众归心地盯着城门下的赤色。
“哎,”副将叹了口气,吩咐无心拉弦的士兵们:“行了,都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