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91
  他靠在越离肩上,后悔不迭:“早知会这样,昨夜我就不该求你回去,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一次是对的……”
  越离“唔唔”地掰开脸上的桎梏,下半张脸泛起用力过度的红痕,他偏头斥道:“楚燎!此事无关乎你,是我执意要去,你如何抉择都与我无关!”
  楚燎浑身一震,露出一只眼睛与他相视:“……与你无关?”
  “是。”
  楚燎笑得难看,“那你为何要与我逃来此地?”
  “因为我也想逃。”
  “原来如此……”楚燎把头一埋,一只眼睛也不肯给了。
  越离缓了一会儿,圈住他的腰身揽向自己,吻了吻他的鬓角叹道:“你真是傻。”
  “依你看,我需要谁来替我抉择?我若不愿,谁又能拖累我?我若情愿,又何尝谈得上拖累?”
  楚燎放松身体,收紧手臂将他紧紧抱住,仍不吭声。
  “罢了,左右我说话你也阳奉阴违,并不当心。眼下形势紧张,岂有两全之策?你既想好了要回去,大王那头便由你担当,我并非直面齐王,齐相是我故交,我们各为说客。”
  “如今天下兵戈四起,连年征伐不止,何止是我楚民不得安生?天下之民厌战已久,时机已到,你王兄要的王霸之资已齐全备至,你说说,下一步该如何推进?”
  楚燎闷声不吭,越离在他后脑箍了一掌。
  他把头一扭,眼巴巴地看着越离。
  越离没好气地躲过脸去,“别看我。”
  楚燎又把头埋起,瓮声瓮气地答他:“弭兵。”
  万乘之国可称有王霸之资,放眼天下,如今的万乘之国早如雨后春笋并肩排出,楚国不是打头阵的那个,却是最扎眼的一国。
  国力充沛,是楚覃穷追猛打的底气,却与“王霸之业”还有些距离。
  楚覃打算以楚国的锋刃熔成一道栈桥,直直地平铺轧去,碾碎所有的不臣之心。
  但人心向背本就不可捉摸,臣与不臣岂能由一人说了算?
  时移世易,自八年前的天下质魏,风水终于轮转到了楚地,厉兵秣马,最终也不过踏上今朝沉寂的魏国后尘。
  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
  楚燎在彼此相依的呼吸间冷静下来,当年越离与他用十年赌一个不必屈居人下的大楚,已近在眼前。
  他无法再以一己之私拦住谁了。
  他们必须去成为最关键的卯榫。
  华宫美妾,锦服秀枕,楚燎生于斯长于斯,又总是被偏爱的那一个,生不出太大的贪欲。
  而他的贪欲一旦冒头便无法得过且过,不明白世间还有形影相吊的人,愿意捧着心尖的一点甜,踽踽独行。
  他支起手臂半撑在越离上方,这人总是对的,能掐灭自己所有的私欲。
  楚燎凝视着自己的一整个私心,奄奄一息地虚声道:“越离,你就没有一点私心,要你不顾一切地去成全吗?”
  每一次远去,都归期不定,每一次离别,都生死相交。
  越离手肘向后托起上半身,动情地蹭在他鼻尖,“你我本就同道,何须不顾一切?”
  “能与你这般耳鬓厮磨,我再大的私心,都已被成全。”
  楚燎在天塌地陷中追了上去,任水丝纠缠墨发交融,四肢百骸都沉在一处。
  他用手指一截一截丈量着越离的脊骨,又从越离的后领钻出扣住他的后颈窝,势要将之拽下来,不得清醒,难明昼夜。
  他堵住所有的呜咽与哀声,热汗浸湿楚燎的眉眼,压平他的嘴角,眸中浓重的失落散去,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对眼珠,一错不错地旁观着。
  深沉的湿欲将越离打湿,他在眼花缭乱间尚不分明,楚燎已和衣将他抱起,啄吻在他肩头。
  “我会做到的,阿兄,”楚燎如释重负地抱住他,“你不必等我,我也能追上来,我不再怕了。”
  越离唇齿半张,一颗心仍未平复,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楚燎抚着他红霞似的脸颊,每一簇灵魂都得到了熨帖。
  “有你在,我迟早会病愈的。”
  人真正无法违背的只有自己,身患不虞的人一旦坚信自己会病愈,一切才真正有了转机。
  越离听了这话,心中亦是一番欣慰。
  他阖眼拉过楚燎滚烫的手掌盖在自己心口,轻轻叹道:“好。”
  “有我在。”
  第120章 衅臣
  齐国临淄,城门下。
  路边的茶棚里坐着两名乡野打扮的野人,茶棚外还站着两名守卫,不时往他们身上觑去。
  国都虽不及前线紧迫,但君王之地都有所耳闻,查验也较从前谨严。
  两国关系紧张,他们不敢随意开罪楚人,更无意讨好,守城尉大手一挥自掏茶钱,好歹让两人不冷不热有个坐处,等着上头发话,也很玲珑妥帖了。
  越离头一回来临淄,嚼着盐豆不住往街上看去。
  齐国工商富庶贾人成行,民风也灵巧多变,长街罗市,叫卖声各出心裁,听得人不免会心一笑。
  礼不下庶人,来往的女儿家热络大方,喊一声能从这头听到那头,比楚风多了些粗犷,很是新鲜热闹。
  黄仁寿斗笠未解无心观景,看了也徒增寂寞,当下把两腿并拢紧张得上下哆嗦,“国相万一不愿见你,我们可如何是好?”
  越离分心听着路边讨价还价,好笑道:“他会愿意的。”
  黄仁寿把腿抖得更急了。
  他知道这有碍观瞻,可实在是紧张得没地撒野去,若非越离一席话令他重燃希望,他怎会重回伤心之地,去赌一个荣归故里的资格?
  越离端起颤抖的茶杯漱了漱口,听他把小桌抖得簌簌作响。
  他学不来这份气定神闲,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何苦送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去?若是惹恼了国相,我们……”
  黄仁寿两肘撑在膝盖上搓了搓脸,往手掌中呵出一口坐立难安的热气。
  “上得了台面的东西,齐王能给的比我多了去,”越离伸出两指叩了叩桌面,笑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们齐人给了,是求情。”
  “你是楚人,楚人给了……”黄仁寿顺着他的话意往下想,腿也不抖了,眼珠也不转了,心如死灰地看着他讷声道:“是挑衅。”
  桌上的茶杯和豆盘都安稳下来,越离替他倒了杯茶。
  他无知无觉地喝完,不敢再问,硬着头皮,等着头顶的那把斧子落下。
  齐国临淄,国相府上。
  公孙誊官服未褪,不久司马官便会前来与他议事,他一口冷茶也没来得及,端杯再问:“何人求见?”
  侍人捧着布包再禀:“据传信的守卫来禀,那人自称楚子,前来求见国相大人。”
  公孙誊脑中浮现出越离那张脸。
  两国交战战况激烈,齐国左支右绌招架不及,此时楚人前来除了说降还能怎样?
  齐王这口气憋到现在,何止是对楚军,更是对王廷内外暗地里怨责他得国不正的眼睛。
  敢有谏降者,杀无赦!
  公孙誊咽下剌嗓子的冷茶,有心无力地挥了挥手:“不见,让他打哪来回哪儿去。”
  侍人捧着那触感奇怪的布包,犹疑道:“大人,那这布包……”
  “贿赂之物自然是物归原主。”
  “……大人,这布包轻飘飘的,似乎不像金银。”
  “轻飘飘的?”公孙誊来了兴趣,示意他揭开捧前。
  另有一名侍人上前解开布疙瘩,忍不住低呼一声,捂着嘴连忙侧身而立。
  捧着布包的侍人双手一抖,好险没把布包抖落出去,不敢细看地捧到公孙誊面前。
  那布包里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死蝗虫,乍一看周身青黄不接并无伤口,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天而起啃骨噬肉。
  公孙誊本靠在椅背上心懒意疏,倏尔一惊,抬手打翻侍人的手,蝗尸翻滚铺了一地,又吓起不少惊呼。
  “这、这些蝗虫是都死了吗?”公孙誊脸色刷白,扶着桌面不住喘气。
  有识相的侍人上前查探,回道:“大人不必惊慌,这些都是死了的。”
  公孙誊回过神来,被吓得怒火高升,猛然拍桌喝道:“荒唐!这蝗虫全须全尾,又是如何死的?来人,给我拿火烧了!”
  那侍人跪地告饶:“大人!这蝗虫的确是死了,只不过都是胀腹而死,因此周身并无伤口……”
  “……什么?”公孙誊怒极的脸色僵在面上,“胀腹而死?”
  “是,”侍人跪伏在地,隐有泣音:“小人家乡也曾遭逢蝗灾,故而认得这些畜生……”
  公孙誊脸上青白交加,惊疑不定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满地天灾人祸里。
  掏出火折的侍人候在原地,一时堂内无人敢问。
  直至门外传来司马官求见的通传,他才叹出又深又长的一口气,颓然坐回去,摆摆手道:
  “去带……楚子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