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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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39
侍人不甘地盯着他收回布袋,面上不在意道:“使节大人言重了,小人不过一介侍从,大王忙完了,指不定就能想起大人来了。”
越离满面恭谦,领着寥寥数人空手而归。
王舍伫在山顶,四野空旷啸风。
越离甫一出了舍门,接过沄递来的水囊大口灌下,灌得太急,水流顺着他的下颌滴下,湿了衣襟也不在意。
沄凑上前取回水囊,见他面色稍缓,轻声道:“大人明知齐王今日不会见你,何苦走这一遭……”
待在传舍里养精蓄锐以待明日不好吗?
越离迎着风,背后的汗经风掠走热气,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唇角带笑地瞥她一眼,“我来这趟,意不在齐王。”
他毕竟是楚使,踏入齐疆的那一刻,齐王便心知肚明他的来意。
只是他不懂暂避锋芒,非要上赶着和越国使臣撞在一处,搅得人心惶惶,顿生猜疑。
他要让齐王看到楚国的主动,让越人明白楚国的暗算,让他国一睹楚国的攻心。
这一盘棋,他要亲自上桌。
沄似懂非懂,大致清楚他别有用心,又见他步伐稳健不少,一颗心适才放下。
下山的路似乎没那么陡峭,齐王在此,避免不了十步一卒、二十步一卒、五十步一卒……
沄猛然顿住脚步,险些撞上前面驻足的越离。
两边的草被晒得干枯,在日光下现出白光,脚下的土地有些发硬,楚国的山间极少有如此旱地。
越离极目远去,视线落在山脚的镇、镇外的城、城外的野、野外的海面上。
齐国南靠泰山、西有黄河东临大海,三面有天然阻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东面虽有莱、夷等族,但势力薄弱,不成气候。
西面的卫国已亡,南面的鲁国也成了楚域。
越离微微阖眼,陌生的风息穿过他的眉梢鬓角。
齐有鱼盐之利,经济富庶,几可与魏相提并论。
魏国急功近利对韩、赵展开攻势,结果覆水难收,反倒要割城自保,竹篮打水,空耗国力。
谁又会步魏国的后尘?
一双冷峻阴狠的狼目浮现在他脑中。
海面上波光粼粼,黛蓝的海水层层相覆,百丈之下,水会是什么颜色?
海水咸腥,湖水寡淡,井水回甘,绕山而行的河水则充满了草木芬芳。
愈是广阔,愈是无着,不可轻尝。
愈是狭小,愈是可感,不可轻弃。
“越离,待你逃出这一方城池,也做一做愚人吧。”
他猝然回神,远方的海仍泛着黛蓝光泽。
“沄,”他唤了一声,掏出一枚布币放到她手心:“依你看,这布币与楚钱比起来,异同如何?”
沄捧着那枚被传来传去有些发黑的布币,不假思索地笑道:“大人,这与楚钱毫无相似之处,全是迥异,何来‘同’之一字?”
他又在她掌心放上一枚魏国刀币,“与这枚比起来呢?”
沄看了看他,又垂眼看了看手心。
她看得认真极了,看得越离忍俊不禁道:“你再多盯两眼,它们也不会变多。”
沄抿唇嗔他一眼,照实说来:“这两枚虽有些相似,但也可以忽略不计,各有各的形状与本色,如何能相提并论?”
各有各的形状与本色……是了,正因各有各的形状与本色,所以魏强纳韩而不得,燕屡伐赵而无果。
越离咂摸着她的无心之语,眉头紧锁,在夹杂着海腥味的山风里渐至平静。
“千秋之后,你我都已入土。”
时候未到。
非无智者,非无宏愿,而是天时地利人和,无一站在他们这边。
万幸,他还有私心。
世鸣还没见过如此广博无边的海。
“走吧,”他绕过脚尖的枯草,衣袂翻飞,“回传舍。”
没有私心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执白子的对坐早已空下,他还能与鲁大喝上同一坛酒吗?
他做不成天地子民。
他只是楚子。
作者有话说:
公孙誊指路第17章,不是冤家不碰头哈。
姜峤老师不定时返场~
第88章 权犬
楚国,正极殿上。
群臣交头接耳絮絮而论,楚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袖间从扬粤之地新贡来的琥珀。
这琥珀晶莹剔透自不必说,举在光下烛间有澄光映照,中央凝着一只蓄势待发的螳螂,连螳螂的两只锯状前足也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然而已经死了上千年了。
“众卿可商议出人选了?”他声若洪钟,慢悠悠地问道。
众臣回归原位列足而立,各县上交商税一事他交由百里竖全权负责,百里竖撰写草案核对账目忙得不亦乐乎,自然不会现身上殿,楚覃也懒得传他。
有关伐越的人选,几个县公出面自荐,被楚覃轻描淡写拦下,只说另有安排。
大都尉景峪为自家长侄、镇守楚越边境的景珛荐席,楚覃表明景珛已有掌兵玉符,为防中原围楚救越,需另有掌兵之人坐镇。
其余人又荐数人,皆被楚覃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毕程始终站在侧首,默立不语,连萧济都觑了他好几眼,疑惑这厮今日怎会这般安分……
毕程待前声喧嚣散尽,方跨步而出,拱手上拜道:“臣请大王亲率大军,以震中原!”
楚覃停下袖间摩挲的指尖,目光落在毕程头上,“哦?寡人千里之地万民之君,竟无勇将可立?”
“大王此言差矣,”毕程折腰更甚,娓娓道:“想当年,我王奔千里助魏伐戎,列国无不震惊忌惮,魏国因此与我楚成盟,足见大王威风。非我楚无勇将,只是与大王相比难免逊色,何况大王乃军心所向,威望赫赫,我军由大王亲掌,所过之处无不披靡,闻风丧胆之辈见我王亲至,必然丢盔弃甲溃不成兵!”
“不妥!”
众臣又向另一边望去,萧济与毕程分列左右,中间隔着数丈之距,分庭抗礼。
“我楚上下一心,自有猛将神兵,大王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以身涉险,”萧济挤起脸上的皱纹,不满地横了毕程一眼,“左尹大人不仅不为大王分忧,反倒劝大王舍生忘死,有失臣本,是何居心?!”
毕程悍然道:“我王乃大楚第一猛将,无人能出其右,老臣有安邦定国之心,反倒是令尹大人未置一词,偏偏阻拦大王再立不世之功,臣虽位卑不及,也要问一句令尹大人究竟是何居心?!”
一位是大王亲手扶持的谋臣,一位是亲手扶持大王的权臣,剑拔弩张,无外乎此。
硝烟味弥漫在整个大殿上,其他人乐得作壁上观,看他二人斗个新鲜。
楚覃也不作声,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寡淡至极,甚至有些微微走神,看不出有所偏重……
萧济一抖胡子,无可奈何地重重叹了口气,指着毕程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两下,又转向高座:“你啊……大王!老臣心中有一人选,或不该轻言,只是大敌当前,顾小节则失大义,臣倚老卖老,求大王宽恕老臣的一片忠心!”
楚覃似笑非笑,语气却诚恳,“令尹言重了,只管道来,寡人自有定夺。”
“是,谢大王体恤,”萧济稍顿须臾,在众人的屏息中道来:“臣请立罪臣公子燎为大王鞍前马后,戴罪立功!”
上柱国屈轸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与景峪对视一眼,各自偏头转开。
这殿上之人,但凡那日见过公子燎与昼统领比试的,心中都有那么个人选。
只是公子燎的所作所为太过骇人,无人敢上前抚楚覃的逆鳞。
果然,楚覃的面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萧济顶着威压倾身陈情道:“老臣并非空口白牙胡乱搪塞,公子燎自小天生神力乃楚民皆知,且能在昼统领手下游走数十招有余,足见其勇武可用……”
“再有,公子燎曾率兵救魏,大破赵军,与赵王交手亦不落下风,此事营中皆有所传,想来作不得假。对内,公子燎并非无名之辈,对外,公子燎亦有威名,并非无能之辈,大王何不物尽其用将之……”
“你放屁!”毕程憋红了脸忍无可忍,出言不逊地打断他,呵斥道:“此子心狠手辣连胞兄都不放过!楚国上下无不恨之,令尹当真是老眼昏花无人可举了,才将这般草包拿到殿上来惹人发笑!”
“毕程!你放肆!!你敢在大王面前口出秽言,你这个……”萧济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走到如今这个位子上谁还敢对他大不敬?
他捋着袖子按捺不住,被身后冲上来的景峪按住了。
景峪好言宽慰,“好了好了,毕大人一时失言,令尹莫要与他计较。”虽是武将,但景峪长得一团和气,也扮些和事佬的面头。
有景峪给他递了个台阶,萧济面子上好过不少,鼻中重重喷出一口气,朝装死的楚覃拜道:“大王,公子燎心狠手辣不假,但不妨可用,若大王既往不咎加以重用,何愁天下有识之士不识大王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