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99
  “王兄……”
  踏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遭果真安静极了。
  楚燎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渍和草灰,走过去捡起那把剑,茫然地仰起头。
  白惨惨的天空更远了。
  他看了许久许久,脸颊淌下两行清泪。
  楚燎抽泣着坐到土壁上,听说周代的囚徒就是如此关押,画地为牢,一旦遇上火和水,里面的囚徒一个也活不了。
  他不敢放声,把自己的无措和恐惧都散尽,怕那样会招来野兽。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种下的种子怎么就是不开花呢?
  王兄恨他……
  他打了个寒噤,被突如其来的了然吓得止了泪。
  宫中每日迎来送往,没有人不对他有个笑脸,他们大抵都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所以他们看到的不是他,是他身后的父王。
  只有楚覃,只有楚覃恨的,是他,是他的存在。
  他不要楚燎的宝物,不要楚燎的好,不要楚燎。
  他要楚燎消失。
  他恨我。
  楚燎抱紧自己,四面八方都是彻骨的寒风,王兄恨我,他想。
  也许一会儿就会有只笨熊笨虎或者笨蛇摔进来,看到他,拿他饱腹一顿。
  堂堂楚国公子楚燎,死在不知道什么畜生的爪牙下。
  他泪痕未干,抱着剑绝望又悲凉地睡了过去,头顶上高远的天空撤下白幕,野地里的星空美得令人不敢久视。
  楚燎模模糊糊睁开眼,微微启唇,在浩渺苍穹的须臾流星下忘却了自己的所在,失魂落魄。
  “呼噜噜……嘶……呼噜噜……”
  楚燎回过神来,坑洞中一点可视物的光也没有,他浑身汗毛倒竖,“唰”地抽出剑来。
  雪白剑光在黑暗中一晃,蜿蜒而来有拳头大的蛇头若隐若现,楚燎惊叫一声往后跌去。
  若蛇只是发出游行的“嘶嘶”声倒也还好,蛇腔中聚气时会发出震怒般的低吼声,听上去十分骇人……
  楚燎全然乱了章法,抓着剑乱挥乱砍,再顾不得会引来什么野兽,“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他的叫声乍起没多久,一支火把砸下来,火舌舔过枯草,顷刻间热热闹闹地燃成一片。
  那条花纹古怪的毒蛇被火光连连吓退,楚燎举着剑目瞪口呆,下一瞬有人天降而来,在毒蛇入洞前一剑扎入蛇头,蛇尾痉挛地蠕动起来,被他两剑砍去,再没了动静。
  楚燎看清火光中踏影而来的楚覃,嘴唇一瘪,丢开剑记吃不记打地扑了上去。
  “王兄!!!”
  楚覃被他扑退两步,倾身将他抱起来,“就算这样,你也还是要我这个王兄吗?”
  楚燎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委屈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王兄!你不要恨我!别丢下我!呜呜呜我害怕王兄,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毒蛇呜呜呜……”
  被丢开的剑在火影中闪着寒芒,楚覃抱着他单膝跪地,捡起那把剑,入鞘。
  楚燎只管抱着他的脖子大声嘶嚎,连怎么上去的也不知道。
  回程的风声略有不同,楚燎也无心再听。
  他劫后余生,仍是抱着楚覃哭个不停。
  楚覃的前襟湿了一遍又一遍,他摸了摸楚燎的脑袋,伏在他耳边略带笑意:“世鸣,你赠的剑,王兄收下了。”
  楚燎正忘我地哭着,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随手抹去鼻涕,眼睛肿得有核桃那么大,“当真?”
  “当真。”
  楚燎破涕为笑,再次扑进楚覃怀中。
  此时,宫中早就找疯了,都以为小公子又贪玩溜出了宫,迟迟不见人影,恐怕遭遇了什么不测。
  王后哭着找了几个时辰,体力不支被送回寝宫,听闻公子覃把人找回来了,忙不迭在左右搀扶下走出寝宫。
  拾级而上的楚覃风尘仆仆,率先映入众人眼帘,他手里牵着个小人儿,忽上忽下地蹦跶出来。
  小人儿发间插着高一根低一茬的草屑,脸上也黑一道黄一道的,衣衫破烂,笑出一口白牙,活像是刚从哪个牛棚里爬出来。
  昼夜星辰,风流云散,别了日月,换了人间。
  楚燎身披甲胄拾级而上,挺拔高峻地映入迎候的宫人眼中。
  他再也不需要把自己的宝剑赠给谁了。
  作者有话说:
  哎,楚小宝是隐藏魅魔呀[合十][合十][合十]
  第72章 母子
  太后寝宫前栽种了两棵高大的香樟树,亭亭如盖地掩了大半个院落,应是许久未有人修剪。
  青松围了半个院子,少见花色,入目葱茏,总给人神清气爽之感。
  不知是不是枝未剪落叶堆的缘故,如今看来,倒生出些僻静和冷清。
  楚燎将每个宫女打量一番,推门而入,室内也都是新鲜面孔。
  太后躺在榻上,就连跟随太后嫁来的媵女也没了踪影。
  一旁的宫女上前低声道:“太后才喝了药,这会儿睡得正沉。”
  萧瑜正要开口,楚燎已解剑跪坐在太后床前,“嫂嫂先回去吧,我等母后醒来便好,明日的宫宴我定如期而至。”
  话已至此,萧瑜也不再多言,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离去前她回首看了一眼,无声的叹息化在胸中。
  越过窗棂的光束打在楚燎身上,他抬起手,抚了抚太后鬓边的白发。
  “母后,世鸣回来了。”
  离家前的那几日,他每夜抱着王后不撒手,为此王后与景王争执了几次,每次都以景王愁苦的悲容作结。
  离家后,他又哭倒在越离怀中,口口声声要母后带他回去。
  家书从情情切切事无巨细,到后来,他也懂得报喜不报忧。
  八年前,他是父王母后的公子燎,八年后,他应是整个大楚的公子燎。
  可他的这份念想,又要辜负多少人?
  楚燎无谓地笑了笑。
  长清啊,原来我们谁也不比谁高明。
  他跪在床前,一动不动地凝成一座石像,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应做应为。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后才悠悠转醒,睁开疲惫的双眼。
  挣到如今,她心中唯一的惦念就是楚燎,只要楚燎回来……只要她的世鸣回来……
  “母后,身子可有不舒服?”
  她木然地偏过头,打量着跪在她床前的少年。
  恍惚间,她还以为是十年前出征前来看望她的楚覃。
  楚燎抿唇笑了一下,嘴角凹下一处阴影。
  “……世鸣,”她撑起身子捧住他的脸,“世鸣?你是我的世鸣?”
  楚燎红了眼眶,扶住她的手哽咽道:“是,世鸣回来了,母后,我好想你。”
  太后连日来恹恹的神情一扫而空,脸上的肌肉颤动着,母子俩皆是泪流满面。
  “快,站起来让我看看,长多高了……”
  楚燎依言站起,快要与床柱比齐,“再长几年,我就是楚宫中最高的了!”
  太后想起楚覃,神情稍黯,她很快收拾情绪,拉着楚燎细细问他这些年在魏国可好,被欺侮不曾,生了几次病……恨不能把她不在的缝隙都面面俱到。
  楚燎挑肥拣瘦一一答了,逗得太后笑语连连,末了他又问:“母后呢?母后可好?”
  “本宫还算有几天日子能过。”她检视的目光逡巡着他,轻声道:“你怎么不问你父王?”
  楚燎垂眸不语,半晌,他起身呼喝:“你们都下去。”
  有个宫女面露难色,支吾道:“太后身子不适,小人……”
  “本宫还没死,轮不到你在这儿主政,”她捶床怒斥:“滚下去!”
  守在屋中的宫女尽数喏喏而退,房门掩上后,楚燎才重新坐到太后身边。
  “母后,我遣人送你离开,此事王兄不会深究,你就……”
  “本宫哪儿也不去!”
  她气得胸口起伏,陌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楚燎,你父王在世时,是如何对你的,整个大楚都该是你的!”
  “你回国后不思报仇,反倒一口一个王兄叫得亲热!”她扳过他的身子,面容都略略扭曲,字字泣血:“你知不知道,是他手刃了你父王?!是他杀死了我的夫君!是他……夺走了你的王位……”
  楚燎“咚”地跪在地上,抓住她的衣角痛苦道:“母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可王兄已是大楚之主,蓦然动乱,是会让百姓受苦,于大楚无益……”
  “啪!”
  他偏过头去,任她撕心裂肺地控诉他:“你个逆子!你父王在时恨不得把大楚最好的宝贝都给你,你就这般对他?竖子楚覃得位不正,弑父杀兄!你以为他会放过你?!笑话!”
  “今日你不杀他,明日他必杀你!”
  “当初生下他,我就该直接掐死,一时心软,才酿成如此大祸,都是我,是我害了他……”
  女人捂着脸泣不成声,她与景王伉俪情深,无法做到像两位夫人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