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作者:
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1 字数:3151
只可惜,那和尚疯癫依旧,短暂的清醒后,整个人变得更糊涂了,更常在无人处喃喃自语,不是捶胸顿足地念叨着“差一点……可惜了……”,便是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好了……都好了……”,如此种种,不一而论。众人也只当他是疯病又犯,并不以为意,偶有遇见,也只是匆匆绕过他便去忙手头的要紧事。
燕明昱于次日晨间过来请安,见到燕景祁半倚半靠地躺在榻上,又精神颇佳地与自己说话,激动得眼眶泛红,只说了几个字便克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元嘉静立在一旁,含笑看着男人温言询问燕明昱的功课,又聊起连日来的一些细碎琐事,瞧着倒是一幅父慈子孝的和睦画面。
忽而,燕景祁话锋一转,声音随之低沉了几分,“前几日……怕不怕?”
燕明昱诚实地点点头,又立刻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元嘉,神情满是依赖,“儿臣起初是怕的……但阿娘在儿臣身边,儿臣便不怕了。”
闻言,燕景祁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只继续道:“这样的想法……不妥。阿昱,你已非稚嫩孩童,又已做了几年的太子了,遇事当先学会自己扛起一切,总躲在你阿娘身后,何时才能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
元嘉一瞬间便听出了男人的言外之意——这哪里是什么父亲的关怀,分明是在提醒燕明昱,告诫他不要过度依赖自己这个母亲,遇事要自己拿主意呢!
燕明昱却没有深想,只依着本心,皱着一张脸认真道:“阿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再说了,阿娘又不是别人,是儿臣的母亲呀!爹爹不也有许多事倚重阿娘吗?我跟爹爹一样,不行吗?”
如此不加遮掩的孺慕,叫燕景祁一时语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元嘉适时垂下眼睫,掩去那一瞬间的冷意,只轻轻拍了拍燕明昱的后背。
“……当然行。”
燕景祁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可你总要成人的。再过几年,你也到了能娶妻的年纪了,也会有自己的子女。到那时……难道还要事事与你阿娘商量,片刻都离不得人吗?”
燕明昱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家父亲为何突然与他论起这些,面上难免微燥,下意识反驳道:“可爹爹如今有了阿娘和儿臣,不也依旧让皇祖母安居兴庆宫吗?爹爹能与皇祖母相伴,儿臣为何不能与阿娘相伴……且宫中若遇大事,爹爹和阿娘还是会去兴庆宫请安,一并问皇祖母意思的,儿臣又为何不可以?”
燕景祁看着燕明昱全然信赖地站在元嘉身边的模样,一时沉默无言。
而垂首站在一旁的元嘉,唇角却因这话极快地掠过一丝隐晦而冰冷的弧度——只要燕明昱一日心存这份倚赖与维护,任何离间他们母子的企图,都会在他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同样地,只要她能一直牢牢握住燕明昱,她这个帝母便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这才是她最坚固的盾牌和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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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是谁,顶着发烧咳嗽还用手机码了2k的存稿?
喔,是我呀[裂开]
第205章 终妥协 路,已铺到了脚下
燕明昱看着燕景祁似有些复杂难言的神情, 又望了望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元嘉,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有异。
但仅凭他如今的年纪,还远不足以领悟到这番话里更深一层的隐喻,且他自幼长于元嘉与燕景祁静心维系的和睦表象下, 从未见过父母因何事闹过龃龉, 便也只以为是经此一遭, 让燕景祁不自觉生出些多愁善感来。
他连忙上前,愈发恳切地安慰起来, “爹爹……爹爹定会康健如初的!届时我们一家人仍在一处, 儿臣也还等着向爹爹请教为君之道呢!”
燕景祁凝视着燕明昱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沉默了许久, 才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这……是你真心所愿?”
却轻得如同一声叹息。
闻言,燕明昱脸上露出一抹纯粹的困惑,似乎不解燕景祁为何会有此一问, 随即理所当然地点头, 道:“自然!儿臣当然盼着能与爹爹、阿娘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燕明昱这声毫不犹豫的“自然”, 带着全然的赤诚, 猝不及防地穿透了男人早已被权术浸淫得冰冷坚硬的心,以至于他脑子里那根紧绷已久的弦, 也不自觉松弛了下来。
人之将死,那些算计、制衡、猜忌,在这一刻, 在自己一点点看着长到如今的儿子面前, 似乎都失去了斤斤计较的意义。燕明昱这片赤子之心,何其珍贵,他为何非要在这时候, 在这对母子之间,刻下难以修补的裂痕呢?
这份他以为的暗示,若成了,他唯一长成的儿子极有可能就此失去生母的扶持,前路未必平坦;若不成,反而会使他们母子的关系更加紧密,岂非与他本意背道而驰——实在是再清楚不过的利害得失了,他怎么会让自己陷进这样的怪圈里呢?
即便让元嘉继续掌权又如何,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她如现在一般,再多把持朝政数年罢了。待新帝加冠大婚,正式亲政,她还是要退居深宫、颐养天年的。
这偌大的江山,终究还是会回到他们儿子手中,回到他这一支燕家血脉的手中。
不过是多等几年罢了。
思及此,男人心中那最后一丝不甘,也终如烟波般随风散去。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变得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久违的、独属于父亲的温和。
“……好,”燕景祁极轻地应了一声,仿佛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我……会尽力。”
燕明昱一听见“尽力”二字,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脸上绽出一抹毫无阴霾的笑容。在他听来,这无疑是身为父亲的燕景祁在向他许诺,会为了他、为了元嘉继续撑下去,以期尽可能久地陪伴在自己妻儿身边。
然而,站在一旁的元嘉,却从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里,听出了截然不同的、沉甸甸的份量。
男人妥协了。
他看清了燕明昱羽翼未丰,而自己这棵大树将倾,母强子弱的局面再无法扭转。他更看清了若自己撒手而去,留下一个温和的新帝和一个手腕强硬,却被宗室、群臣提防戒备的太后,燕家的江山顷刻间便会风雨飘零。
所以,这一声“尽力”,是男人决心为燕明昱做的最后一件事——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替自己儿子,实则也是替元嘉,扫清那些最迫在眉睫的障碍。
他要确保自己走后,元嘉能有足够的权力去稳住朝局、辅佐新帝,不至于使燕明昱一登基便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唯有元嘉不被掣肘,燕明昱才能真正安全,燕家的江山才能千秋长久。
否则,一个来日被权臣环绕,又与太后关系不睦的新帝,势必会成为他江山社稷的最大隐患。
元嘉看着一无所觉的燕明昱,十足坦然地领受了这份“馈赠”,心中平静如古井,只唇角在无人可见处微微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路,已铺到了脚下。
于是,她便也跟着柔了神色,噙着一抹笑听着父子二人交谈。如此又过了大半刻钟,方才不着痕迹地提醒,“阿昱,后日便要启程了,东西可收拾齐整了?爹爹的身子还需要静养,可不许一直缠着爹爹说话,叫他累着了。”
燕明昱一听,立刻反应过来,懊恼道:“啊!是儿臣疏忽了,该将手里的事办妥了再过来的……爹爹,您好生歇着,儿臣午膳时再来给您请安。”
“何事?”
燕景祁随口问了一句。
燕明昱却眼神游移,支吾其词起来,“没、没什么要紧事,儿臣……儿臣先告退了!”
说罢,竟不等燕景祁再开口,匆匆行了个礼,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元嘉见状,在心里摇了摇头,又替人解释道:“回陛下,是那孩子的一片孝心。前些日子陛下病重,阿昱忧心如焚,每日都跪在三清祖师像前,求他庇佑陛下转危为安。如今陛下得以醒转,阿昱自觉是三清祖师显灵,便想着在启程前再去殿中跪上几个时辰,也此前抄录的祈福经文送去焚了,以酬谢神恩,全其心意。”
燕景祁听罢,意味不明地看向元嘉,“他……这是要奉道了?”
元嘉只道:“太后奉佛多年,上京城里奉佛奉道的也不少。阿昱奉与不奉的,端看他自己吧,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且那孩子眼下,奉的或许不是道,而是他那片为父祈福的赤诚之心吧。”
也不知燕景祁听进去了没有,倒是不再追问,只重新将视线投向正往院外走的燕明昱身上——前者即将跨过台阶时,恰与进院的燕景璇和端王迎面撞上。燕景璇倒是笑着一颔首,端王却只随意一瞥,不知说了什么,抬手便在燕明昱的肩上拍了两下,姿态甚是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