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作者: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1      字数:3144
  “三郎息怒,就为这么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不论如何,还请看在温穆太子妃的份上,宽宥了她这位妹妹吧。”
  元嘉叹息一声,言辞愈发恳切,“温穆太子妃何等慈悲的心肠,若知道她这位妹妹因有妊不适惹了三郎厌弃,九泉之下怕也难安哪。三郎不为别的,就当是……全了温穆太子妃的一点遗念,饶过她这一回吧,可好?”
  如此又是好一阵,男人的怒火才在元嘉的再三劝说中稍有缓和,但眉宇间仍凝着一股郁气。他重重靠回背枕,抬手拧了拧眉心,像是被勾起了不痛快的回忆一般,语气中带着未散尽的不悦,“宽宥?朕便是待他们太宽宥了!才敢一个个都——”
  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元嘉却听出了燕景祁的未尽之意——男人分明是想起之前发生在宣政殿上的事情了。
  元嘉正想劝慰两句,便见男人带着不快又一次开口,“你当年有妊时,可曾似她这般?便是神妃这个做姊姊的,也从未在那几个月自觉比别人高出一等。她倒好,也不知薛家都教了些什么!”
  元嘉眼皮一跳,抚在燕景祁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果然,薛神妃也曾有过身孕,却不知因何缘故,最后不足为外人所知悉。
  但她的失态也只在一瞬间,随即便恢复如常,仿佛不曾听见那惊雷般的一句话,只就着男人的话继续劝说,“那如何能一样,我怀上阿昱那会儿,京中还发着时疫呢,自然不能同一而论。”
  “……到底是不一样的。”
  燕景祁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
  元嘉眸光微烁,又未免男人觉出自己在不经意间说了什么话,果断不着痕迹地转了话头,“三郎还是多关心些自己的身子吧,就不要为这些琐事劳神了……蓬莱殿那边,明日一早我便选个妥当人过去问问,再不济我也亲自去上一趟。终究是后宫事,女人之间总归好说话些,也能问得更周全些,省得其他人办事不清,又惹来您烦心。”
  燕景祁瞥了元嘉一眼,态度模棱两可,“若她放了你的宫女进去,那不就是一心要避开我?若真是这样,你今日的劝可就全白费了。”
  “三郎。”
  元嘉眉心微蹙,仍是坚持。
  “明日有朝会,你既要代我听政,还要批阅呈上来的奏章,怕是不得空。”燕景祁抬手按了按额角,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就让你身边的那个逢春去,待你下朝,我与你一同听她回禀。”
  “三郎思虑周全,我这就去安排。”
  元嘉笑着应下,心里却在盘算着薛玉女这一连串反常举动下的意味。男人如今的耐心显然已濒临耗尽,也不知她还想继续“病”多久,又要到何时才肯“见好就收”。
  再这样下去,怕就要适得其反了。
  第181章 以血虔 薛美人以自身鲜血作墨,抄的是……
  次日, 逢春奉命往蓬莱殿问话,元嘉则等到下朝后,先回自己宫殿换了身轻便常服,才又去了燕景祁处。
  踏进内殿时, 男人正独自坐在昨日那张软榻上, 榻中央的案几已被撤下, 另换上了一副白釉瓷棋盘。燕景祁指尖拈着一枚玉棋子,凝神望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条, 不时落下一子, 无声与自己对弈。
  元嘉并未出声打扰,只默默行至燕景祁身侧, 替他斟了一盏温热的参茶,便安静坐到棋盘对面,随手拿起一本昨日未看完的奏章翻阅起来,视线却并未落在字上, 而是不着痕迹地留意着殿外的动静。
  原以为至多半个时辰便能回来, 却不想一直到午膳时分, 逢春才步履匆匆地走进来, 额角还带着细汗。
  “奴婢该死,回来迟了。”
  逢春伏地请罪, “奴婢去了蓬莱殿,值守的小内侍却说薛美人不在殿内,奴婢不得已只能等候, 许久后才见到贵太妃陪着薛美人回来, 说是一直在蕴真殿的小佛堂诵经。”
  “因隔得远了些,奴婢不曾看清薛美人的脸色。本想上前请安,一并禀明来意, 美人却忽称倦极,贵太妃便没让奴婢近身,径直让宫女扶着薛美人回去歇下了。”
  燕景祁执棋的手一顿,“那便是什么也没问到了?”
  逢春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声音因低着头而略微有些闷沉,但每个字仍咬得极清晰,在寂静的殿中回响,又一字不落地传入元嘉与燕景祁耳中——
  “虽未能向薛美人请安,但却得了贵太妃娘娘的解惑。贵太妃娘娘说,薛美人近来避而不见陛下,除却身体确实不适外,更因她发愿要抄满九十九卷的《地藏经》,焚香供奉于温穆太子妃灵前,祈求温穆太子妃庇佑腹中皇嗣平安。且……薛美人为显诚心,几乎日夜不休,以至耗心劳神,无法见驾,绝非有意怠慢圣恩。”
  话音刚落,殿内霎时一静。
  元嘉若有所思地瞥了逢春一眼,并没有急着开口。燕景祁则摩挲着指尖的棋子,将目光从棋盘上抬起,眼底掠过一丝将信将疑的异色,神态亦是冷淡,“既然身体不适,便该听太医的叮嘱安心静养,何必做这些费力劳神的事情……怎么,蓬莱殿的宫女内侍都死绝了么,竟也由着主子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闻言,逢春微微直起了身子,声音也愈发清晰,“回陛下,奴婢原也不解,好在贵太妃娘娘不嫌奴婢愚钝,又将其中的因由细说与了奴婢听。贵太妃说,薛美人此举……乃是、是想效仿温穆太子妃当年抄经祈福的心意,且薛美人抄的也并非寻常墨经,而是……刺破指尖,以自身鲜血作墨,抄的是血经,这才……”
  元嘉眸中讶色一闪即逝,面上更带出几分未消退的错愕——这倒不是刻意作伪,她确实没有想到,薛玉女怀着身子,竟还能对自己狠心至此。
  她虽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借薛玉女这股东风成全自己,要将蓬莱殿、薛贵太妃,乃至薛家从前现在的种种异常闹大到燕景祁跟前,但不论如何推波助澜,都没想过要将薛玉女这个双身子的人牵扯其中,是以也不曾真的纵容那番流言在宫里继续传散。
  说到底,她只是想趁着薛玉女的这次机会,让男人的火气一日胜过一日,若能再大病一场便更好了……至于薛玉女自己要怎么成事,便不在她的考虑之列了。
  也因此,不管这段日子蓬莱殿的如何折腾,她大半时候都只是冷眼旁观。与嫡母和善、推拒燕景祁的召见,乃至所谓的折磨宫女,她都只当是薛玉女为了成事的手段,料想铺垫也已足够,却万万没猜到对方还能使出抄血经这一狠招。
  且不论薛玉女是否真的存了效仿亡姊之心,若当真为抄经放了自己的血,那与自伤又有何分别?
  元嘉心底骤然掠过一丝寒意,她原以为对方只是在演戏,可如今看来,分明在赌命!以自己血肉之躯下注,博燕景祁的一念之怜还不够,还要将逝世多年的薛神妃也拖下水……下一步,怕就该如李夫人一般“病重”垂危,再引燕景祁亲去蓬莱殿探视了。
  元嘉迅速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骇然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她原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险些忽略了手里捏着的不是棋子,而是能自己做主的人……还真是漂亮的一场局哪,就不知薛玉女最后要到何种程度方肯罢休了。
  再抬眼时,元嘉脸上已只剩下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怜惜,“这……这如何使得,贵太妃竟也由着人胡来!可传太医去看过诊了?薛美人的身子可还支撑得住?陛下,血经之事非同小可,若损及母体,便是害伤皇嗣根基,妾身恳请您亲自去蓬莱殿瞧上一眼,也好叫薛美人知晓咱们都顾惜着她,万不能再让她行此痴事了!”
  说着,又急切般看向燕景祁。
  这一看,心中却生出几分怪异来——
  男人的脸色变换了几瞬,却不是担忧或愤怒,而是一种极为古怪的凝滞,仿佛陷进了某个久远的、不甚美好的过去,以至于让男人本能地感到排斥与回避。
  指尖的玉棋子“啪嗒”一声跌落在棋盘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住,燕景祁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抿紧了唇,不发一言……任谁都能瞧出他的不对劲来。
  但很快,这副异样便被回过神来的男人遮掩了过去,甚至刻意抬手揉了揉眉心,摆出一副疲惫不耐之态。
  元嘉心下凛然,面上却仍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困惑,“……陛下?”
  燕景祁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终是像耗尽了所有气力般,十足倦累地摆了摆手,沙哑着嗓音道:“抄经祈愿……是积福之事,但以血为墨,日夜不休,害伤己身,便是过了。皇嗣平安固然要紧,但也不需要用这等自残的法子来换。传朕的口谕,命她……好生将养,不可再行此等损伤身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