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52节
作者: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5037
  关中王师的回马枪,让整个局势,骤然扭转!
  第一六五七章 骑兵的战场
  “杜仲渊!”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功夫,战局变化,而习凿齿也无疑看到了对他来说世间最恐怖的一幕。
  在那两翼迂回、游走的关中骑兵之中,一面旗帜正迎着风烈烈舞动,上面分明写着“大都督杜”四个字。
  赤色的旗帜,金色的绣字,清晰可见。
  瞳孔猛地收缩,习凿齿下意识的转头就想跑。
  他并不怀疑这面将旗的真实性,盖因若是这旗帜下的并非杜仲渊,这只是关中王师用来虚张声势的旗帜,那么关中王师早就应该把旗帜拿出来了,而不是现在。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杜英从一开始就在指挥这场战斗。
  关中王师步卒的后退,只是为了诱敌深入,而关中骑兵的杀出,也是恰到好处。
  此时,双方已经重新沿着河岸上关中王师挖掘的壕沟奋战,只不过这一次,原本和南中土兵斗在一起都有些吃力的关中王师,轻而易举的越过土兵们构筑出来的防线,一路向前冲锋,后续上岸的宁州毛穆之部曲想要阻拦,可是一样不是对手。
  周楚的将旗坚定的飘扬在整个冲锋阵线的最前面,距离岸边越来越近,距离习凿齿所在的这条小船也越来越近。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逡巡的余地,毛穆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带着亲卫扑了上去,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在最前面,被突然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的宁州将士,士气大振,纷纷提刀跟上。
  反正都是厮杀,无所谓在什么地方和谁厮杀,只要主将在身边,此地便是他们浴血奋战之处,此地亦然可以是他们埋骨之处,盖因主将和他们并肩作战,也盖因主将不会忘了他们所有人。
  然而方才还提着刀意气风发的习凿齿,此时却连连催促护卫划船,向着南岸而去,同时还不忘着人前去告诉已经没入人群看不见的毛穆之:
  “将军引军且战,可择机而走,余先去南岸安顿兵马,以接应将军。”
  至于这消息是不是能够传递到毛穆之的耳朵里,已经不重要了,此时的习凿齿,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杜仲渊的圈套,抓紧跑,此时不跑,自己恐怕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绵竹关逃出来一次的习凿齿,并不觉得自己若是落到杜英的手底下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能跑的时候不跑,到时候要后悔的!
  关中骑兵从战场的左右两翼迂回过来,也抵达了战场。
  骑兵沿着河滩推进,这里作为渡口,河滩早就已经被平整过,虽然还是有很多石块,但是不妨碍骑兵策马行进,而当骑兵出现的时候,整个战斗的结局也已经注定。
  两路骑兵夹攻、穿插,将本来就已经完全乱了编制的南中土兵和宁州兵马分割、扰乱,不同来路的兵马被无助的驱赶到一个包围圈里,时不时出现南中土著和毛穆之麾下荆州士卒风马牛不相及的呼喊声,将领指挥不动兵卒,兵卒也听不懂将领在吆喝什么,唯有胡乱比划外加大眼瞪小眼。
  平日里这些听从毛穆之征召而来的南中土兵就拥有极高的自治权,土兵将领们多半也都是部落酋长,听从毛穆之的命令而战,毛穆之的命令也不会下达到下面的士卒层面,因此大多数的士卒不需要、且在酋长的刻意遮蔽下也根本不会和荆州士卒们有什么交流往来。
  此时此刻,这些酋长们和毛穆之本人,多半对此也有些后悔,不过其中一些人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因为关中骑兵的刀,显然比他们后悔的心思更快一些!
  盾牌再一次出现在了宁州兵马的视线之中,大队的关中王师步卒已经越过了壕沟,在河滩上重新列阵,他们手中抓着的盾牌排成一条长线,徐徐向前推进。
  壕沟本来就在距离河边不远的地方,王师的盾牌已经在此处摆下,由此而知,宁州兵马已经快要被完全赶下河了。
  “杀!”方才的后退有多么憋屈,现在的周楚就有多么意气风发。
  他手中的刀在连续多次的劈砍之后已经卷刃,随手丢在地上,脚尖在地上的长枪上一挑,长枪飞上半空,接着,周楚一只手抓住枪杆,猛地抖了一个枪花,人枪合一,便直接向着前方混战的人群扑过去。
  只见他所到之处,南中士卒也好,毛穆之麾下的部曲也罢,皆无人能够阻挡,或者说在如今这种已经注定了溃败、逃命最是要紧的情况下,也没有人再有心思回首和周楚鏖战一二了,只能看哪个倒霉蛋跑的慢一些,直接被周楚抓住格杀。
  周楚正在大杀四方的时候,杜英也带着亲卫骑兵加入了北侧骑兵的队伍。
  自然没有只许毛穆之身先士卒,就不能让杜仲渊独当一面的道理。
  此次随着杜英南下蜀中的骑兵本来其实并不算多,盖因蜀道艰难,而西凉高头大马穿行在群山峻岭之间,既是折磨人,也是折磨马,且这羊肠小道,也没有多少骑兵的用武之地。
  但是随着杜英走出梓潼,直面成都的时候,骑兵作为平原上无可替代的杀伐利器,自然再次被重视。
  宋元时期的战争已经表明,一旦北方的骑兵能够艰难突破从汉中到成都的绵延城寨,那么南方的守军面对北方汹涌而下的骑兵,只能一路撤退到大江岸边才能站稳脚跟,诸如钓鱼城、泸州等宋元战争史上赫赫闪光的雄城,都是据守大江。
  现在相似的道理自然也能应用在杜英此次对蜀地的平定上。
  因而杜英有了稳定的运输道路之后,立刻把凉州新编练的骑兵调遣南下。
  艰难的蜀道或许不是骑兵的战场,但是宽阔平坦的成都平原,既能够孕育古老的文明和富足的社会,也是骑兵最喜爱的战场,是属于他们的舞台。
  凉州骑兵的训练一直是凉州刺史府重中之重的任务,而把持这些事的也是永远不可能背叛杜英的人——他亲爹杜明,当然一般是杜明出面,背地里是身子骨弱的杜葳操持——所以这些骑兵从招募到训练,最后到成军,无时无刻不被灌输着忠诚于杜英的思想,所以杜英也一直放心的将凉州骑兵作为关中王师真正压箱底的杀器。
  尤其是在火炮还不算成熟的如今,凉州骑兵的存在不可替代。
  第一六五八章 悍然反扑
  不过信任归信任,这些新训练的凉州骑兵,终究没有多少战场经验,所以杜英也不舍得直接把他们丢在残酷的河北战场上。
  那里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兵角逐和厮杀的主战场。
  在那里,关中骑兵每日里都要面对鲜卑这出生在马背上的民族,想要在密集的斥候战和游骑兵战斗中不落下风,俨然这些新编骑兵还不够格。
  但是正所谓田忌赛马,谁说我要上马对上马?
  杜英把这些新兵调到蜀中来,对上毛穆之的步骑,自然是碾压。
  方才他让陆唐率领数百骑兵在北,自己则带着千余骑兵在南,以钳形攻势一举扭转战局,这砍瓜切菜一样的突进就足以证明凉州骑兵在巴蜀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强悍。
  杜英的将旗转眼功夫就已经飘到了河边,而杜英本人提着横刀,带着亲卫们左冲右突,衣甲鲜明,周围的王师将士俱是看在眼里,霎时间,欢呼声此起彼伏:
  “万胜!”
  当然这其中还夹杂着其余更加激动的呼声:
  “万岁!”
  今日一战,关中王师直接把宁州兵马这唯一一支真正能够威胁到自己在蜀中立足的对手击败,至此,放眼整个巴蜀,谁人还能阻挡既有火炮,又有骑兵在手的关中王师?
  一手缔造这样的优势,并且此时还亲自冲锋陷阵的杜都督,俨然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这样的想法,并不仅仅是在关中将士们的心头浮现。
  已经撤退到水中、带领亲卫部曲亲自断后的毛穆之,能够清晰地听到关中王师的吼声,他放眼望去,可以透过在壕沟、在河滩、在浅水处厮杀恶战的人群,看到那个马背上的年轻主帅,其一手横槊,一手持刀,纵马驰骋,好不威风!
  所到之处,关中王师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原本还在壕沟中鏖战的,转眼便宰杀了敌人,浑然不顾身上还有伤口,恶狠狠的扑向下一个宁州士卒;
  仍然在河滩上与手持盾牌的宁州士卒僵持对峙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大吼着向前推进,硬生生的将对手撞翻在地,而靴子毫不留情的从那人身上碾过去,竟是连抽刀取了他的性命都来不及,目标直指已经逃遁下河的前方背影;
  至于那些已经在河水中扑腾、捉对厮杀的关中士卒,本就是关中王师之中个人勇武的佼佼者,否则也不会在这追击战里脱颖而出、冲的最前,所以他们直接张开双臂,搂抱着宁州士卒直接向河水湍流中冲,要以一敌二,也要去追那些脚步更快的敌人。
  似乎每一个关中士卒,都认为自己解决不了当面的敌人,是一种耻辱,所以哪怕是以伤换伤,他们也愿意,只为了把刀子插入敌人的胸口,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们只是不想在都督面前丢人,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同归于尽的案例,转眼功夫毛穆之就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看的毛穆之嘴角微微抽搐。
  当然,这种疯狂的打法,对付此时早就乱了阵脚、没了建制、四处乱窜的南中土兵们,非常有效,就像是狗追兔子一样,一时间整个寿水翻腾滚动。
  无数方才还不敢下水的南中土兵,此时在水中拼命的奔跑,便是被石头绊倒、滑了一跤,都混不在乎,磕的鼻青脸肿也要先跑到对岸再说,当真恨不得爹妈没有多生两条腿。
  这让毛穆之也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方才在南岸受到关中骑兵的刺激,嗷嗷叫着要求战的南中土兵,就已经拿出了十分斗志,却万万没有料到,在逃命的时候,他们还能拿出来十二分努力。
  倒是小觑他们了。
  毛穆之心中半是无奈,半是感慨,回头望去,曾经还站在自己之前,手持佩刀意气风发的习凿齿早就没有了踪影,倒是南岸还有习凿齿的旗帜飘扬,甚至还更出众一些,摇来晃去,似乎是在吸引着士卒向此处汇聚。
  “竖子不足与谋。”毛穆之冷哼一声。
  眼前的战局,是习凿齿一手促成的,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跑得这么快,不过毛穆之环顾一圈,心中大致有数,也没有觉得局势完全糜烂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杜仲渊的出现,诚然让这个关中士卒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但是这些士卒的疯狂俨然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他们原本还算齐整的队形已经松散,并且凉州骑兵们就算是在岸上再如何叱咤风云,下了水,其灵活程度可就和步卒没有什么差距了。
  而事实上,关中骑兵根本就没有下水的意思,他们一直在之前就已经被刻意平整过的滩头徘徊。
  下水的只是那些关中步卒,并且正逐渐的相互拉开距离。
  正是切割、各个击破的好时候!
  当面对敌人这样疯狂的进攻,大概正常人都会选择避其锋芒、权且忍让,可是毛穆之被桓温丢在宁州、孤军扼守,早就已经做好了独自面对强敌的心理准备,也正是因为有这方面的经验才会被选中。
  此时的他,眼睛灼灼有光,因为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难得的机遇,是一个翻盘的机会!
  毛穆之的身边还有几十人,这些都是随他百战余生的老卒,也是真正的撒手锏。
  当即,毛穆之提刀、越众而出,直接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队关中王师。
  这支关中王师队伍向前冲的很凶,十几个人对着上百号南中土兵砍杀,而一些散乱的宁州步卒想要救援,也都被击败,因此此时人数不多,但横冲直撞甚是威风。
  毛穆之的骤然出现,有如迎头棒喝,十几人立刻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那些奔逃的南中土兵,早就被吓破了胆,便是顺风仗也不会、更不愿意打了,自顾自的向着南岸逃窜,饶是毛穆之用南中本地土话高声呼喊也无人回头。
  好在毛穆之一开始就没有寄希望在他们的身上,随着毛穆之的旗号竖起来,周围很多没了建制的宁州士卒都向此处靠拢。
  这些来自荆州的宁州将士,本来就在蜀中无依无靠,与其相信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他们更愿意追随毛穆之,所以追随毛穆之继续抵抗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因此,就当关中骑兵赶鸭子一样将南中土兵连带着散乱的宁州士卒向水中赶的时候,毛穆之带着纠集起来的人手,不断消灭突进的关中王师,悍然再次发动抢滩进攻。
  第一六五九章 该是他赢
  当又有十余名关中士卒被围的时候,杜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其实他的目光一直在关注着水中的战斗,毕竟岸上的战斗其实在骑兵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每一支关中队伍都携带着旗帜标注自己的位置,这些旗帜有前进有后退,虽然因为混战,显得杂乱无章,可是至少都坚挺的竖着。
  可是这一会儿,已经有好几面旗帜飘落,并且颇为集中。
  这说明他们遭遇了强悍的敌人。
  马蹄声嘶鸣,杜英直接带着亲卫杀穿重重战团,来到了毛穆之纠集起来的百余号人外围。
  眼见得百余号人包围十余名关中将士,关中儿郎如何冲杀都不得出口,杜英纵马就要下水,但是身边的亲卫怎能容他这般以身涉险,当即齐声说道:
  “请都督安坐!”
  杜英的身形顿住了,但旋即翻身下马,厉声说道:
  “我家将士被围,余亲眼所见,焉有坐视之理?”
  话音未落,杜英已经持槊下水,身边的亲卫们大惊失色,忙不迭的跟上。
  “余将旗何在?!”杜英回头喊道。
  那面还没有受到什么箭矢摧折的“大都督杜”字将旗飘在了他的头顶上。
  杜英振槊、当先,槊锋开合,正在水中短兵相接的宁州士卒,哪里想到杀过来的敌人竟然一改刀刀拼命的套路,直接上了长槊,招架不住的,直接被拍入两侧水中,而还不等他们吐着泡泡抬起头,杜英身侧的亲卫们就已经大步上前,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