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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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41
他尴尬地笑了笑,“自然,有劳上将军。”
公孙誊也是个人精,打眼一看便闻出味来,又看越离那乍起的一派端方,狠狠嘲笑道:“公狐狸倒也有些道行,老少皆宜啊。”
姬承听他二人交锋,知是老相识了,他好脾气地热炉煮酒,并不多话。
越离咬紧牙帮,但笑不语,直杀得他片甲不留泣不成声,这才拱手谦道:“天资难弃,承让承让。”
有人在场见证,公孙誊不好悔棋,风度翩翩地给了彩头。
“今日手气不佳,不来了不来了,”公孙誊转向姬承,问他:“上将军来上一局?”
姬承堪堪将酒杯放下,瞥向越离,“我棋艺不精……”
“无事无事,不过是个打发辰光的玩意。”仿佛刚才抓耳挠腮的人不是他,公孙誊拉着半推半就的姬承与他挪了位置,摆弄着酒炉上的陶漆器。
惠风和畅,越离捻子收拾残局,啜了一口陈年花酿,“得你烧炉煮酒,花雕应景,便不必置彩头了。”
公孙誊“嘿”了一声,“好个狂生,你怎知你就赢了?”
姬承挠头笑答:“早年观他学棋,日益精进,不出一旬便已看不明白了,这话倒也算不得狂。”
那时他若得空回馆,楚院无人,必能在齐院觅得,姜峤与他且杀且挡,输赢不过十步。及至后来,旁观者已是一头雾水,眼中只见黑白。
越离看着对面的白子,笑意不减,缓缓眨了眨眼。
“哦?他不是自小学棋?话说上将军与他怎会结缘?”
姬承抚着棋子,目光在棋盘上游移不定,“嗯……昔年我为燕质子质于魏,他是楚公子的随侍,质子之间同病相怜,互相照应也是常事。”
越离颔首接话:“正是,得你当年照顾,今日才能与你同弈一局。”
公孙誊眯眼望向馆后山间的满目荣华,慨叹道:“哎,都不容易啊。”
“那也不如国相艺高人胆大,”越离一子未吞,时过境迁地一吐为快,“竟敢在魏武王眼皮底下劫名劫利。”
说起这个,公孙誊拍膝大笑,忆往昔峥嵘的得色久久不散,在姬承的询问下大话特话,直把一壶花酿尽数消磨。
棋盘上几乎布满棋子,越离一改见势必斩的利落,陪对手温敦地绕着圈子,慢慢堵上对方最后一个气口。
公孙誊观这区别对待的棋风,不仅没有丝毫羡慕,反而一脸肝疼地叫唤起来:“你这春杀一刀秋杀一刀,真不如给个痛快。”
姬承倒不觉其中苦闷,只知与他有来有回,看似棋差一招,“技不如人,让二位见笑了。”
时过晌午三刻,春阳烈烈,正是一天中困极之时。
越离压下泪意,宽和敛棋笑道:“棋盘不见真功夫,不必放在心上。”
“这个日头,不高卧酣眠就太可惜了……”公孙誊咂嘴站起,打着哈欠告退。
姬承还想再留,燕馆着人来唤,他也只好相顾而返。
左右无人,越离背靠在壁,在泼洒的春阳就花下酒,不知不觉阖目睡去。
鼻尖满是阳光晒饱的花枝气,他也像山中倦无所待的花鸟鱼虫,在无知无觉里听风卷叶落。
一瞬长一瞬短,万物明心见性,与年轮相衬,光阴无悲无喜地淌过大地。
忽见故人入梦,他才惊觉己身犹在,面前是一盘千秋无期的山河棋。
胜负未分,残局已定,他们谁也没有走出棋盘。
眼前憧憧的明光黯下。
越离惺忪睁眼,头上被放了个什么东西,楚燎兴致勃勃地摆弄着。
“你醒了?”满头簪花的楚燎见他醒来,摘下花环捧到他面前:“你看,我一路摘花寻枝亲手编的,好看吗?”
那花环柳枝缠绵,夹了些硬木枝固形,里外别满了红粉桃色与鹅黄迎春,还有几朵淡紫的鸢尾夹杂其中……
不甚精巧,却实在明媚。
越离懒着眼笑道:“替我戴上。”
没等来夸赞的楚燎咕哝一声,抬着双臂小心放上。
越离微微倾身,勾着他凑来的下巴吻他,“喜欢。”
作者有话说:
你教我如何不爱他~~~~
第145章 雨夜
三日后,各国使者满载而来,满载而归,楚燎亲送魏明二十里之外,目送舟泛江流方打马而回。
田启拉着越离依依惜别了好一会儿,直到楚王现身才肯罢休,被公孙誊奉王命拽着他一道回国复命了。
楚燎回来时,两人相步而出,楚覃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与先生在外寻医,凡事多留意,莫要贪玩。”
“那是自然!”楚燎见他一身轻裘,“王兄,你也要回郢了吗?”
楚覃颔首笑道:“嗯,你嫂嫂这几日笑得多了,我们沿路慢行,也就回去了。”
“好,待我的小侄面世,我定会回去看望。”
“那是自然,”楚覃眼尖发现在转廊后探头探脑的二人,回身问越离道:“你府上的小孩可要孤一道带回?”
越离扫了眼他们,“多谢大王挂怀,他们就留在我身边吧。”
楚覃又与楚燎说些体己话,在午时之前动身返程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屠兴一马当先,疾跑到越离跟前问他们接下来去哪玩。
冯崛反肘一戳,咳了一声,“先生,接下来我们去何处寻医?”
今日云多风缓,不似昨日天气明朗,越离步到亭中,挥手让他们都坐下用膳。
半刻前楚燎才喝完苦死人的汤药,没什么胃口地戳着碗底。
越离舀了碗莲子放到他手边,“不急,我们再留几日,便去舂浥寻舂山道医,几经打听,周边十县八乡的疑难杂症都可经他手。”
屠兴吃得满嘴是油,“那我们动身早去不好吗?”
越离解释道:“半月前道医进山采药,月末方回,不急这一时半刻。”
能四处看看,冯崛也很高兴,心宽体胖吃得脸都圆润不少。
四人商量着这些日子如何安排,天马行空地贫了一会儿,午后盹了一盹,便闹哄哄地游湖去了。
傍晚似有春雷,眺望天边又没什么动静,待夜幕深垂方窸窸窣窣地落起雨来。
往后几日皆没能成行,阴雨连绵不绝,仿佛前些日子的好春光都是抵来的。
好在窗前的芭蕉愈浇愈绿,甫一推窗,浓阴铺绿,打湿的桃香混着水汽馥郁扑鼻。
漫山遍野的花争相开谢,天地都浸在这一方淫雨之中。
一只手撞开窗扇,欲扶难扶地掐在框边,斜风细雨洒在嚼红的指尖,淋得指背上的小痣微微发颤。
不多时,窗内伸出另一只热气腾腾的手掌,没收了这乍泄的春光,重掩深扉。
***
楚燎在满室清香中醒来,无人点灯,他捞了个空,愣神片刻翻身坐起。
撞倒的花架灯台都被扶起,窗扇半开,唯独不见人影。
楚燎心慌意乱地寻了一圈,在后廊的小案后发现静坐的越离,他狠狠松了口气,张开宽袍跑过去将人扑裹住。
“雨后清寒,怎么跑出来了?”
案头只摆了一盏幽幽的罩灯,什么也照不分明,越离靠着墙壁听他跑得气喘,无奈叹声:“我不过出来散气,多寻两步便能找到,也值得你吓成这样?”
楚燎窝在他颈边哼唧一声,懒得辩解。
案上摆了两只酒杯,一杯在己岸,一杯在彼岸。
今夜停了雨声,无星无月。远远眺去,花枝桃影皆随风婆娑,在夜光下连成一片暗影憧憧的诡异灵动。
他在与谁对酌?
是那位来历成谜的先生,是无疾而终的姜峤,是猝然而逝的魏淮,还是下落不明的鲁大?
他什么都放在心里,连缅怀也只在夜深人静,就这么一人一案地冷清孤坐着,显出几分与世无争的漠然。
纵然楚燎撒泼打滚胡搅蛮缠,也只能窥其一二,旁观着那条静流穿身而过,流向他不知所以的远方。
曾经这份深不可测的静令他心安,它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其中,他只需被裹挟着顺流而下。
但靠得越近,他想要的就越来越多,便愈发不满足于循循善诱,妄图深入其中,将水流的脉络都看清。
楚燎捂紧怀中冷玉,打破寂静:“越离,你在想什么?”
越离眼神微动,垂眼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压回脱口而出的敷衍:“没……在想故人。”
楚燎神色稍霁,周遭再度陷入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探身抄起对案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魏淮没死。”
“……什么?”
“长清并未杀他,只是令他假死脱身,恰逢当时他二人都在韩地,身边并无太多魏王眼线。”他将灯罩挪得近些,细细打量越离震惊的神色,“长清知晓他母亲的死有蹊跷,眼看有机可寻,便赶走了魏淮与他四哥……无论如何,好歹留有命在。”
王储之争向来有来无回,饶是楚燎也需舍命一搏……骤然听到“死而复生”的内情,越离一时不知何以言表,空白着表情久久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