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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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93
萧济狂喜的目光缓缓抬起,报信人伸出两指倏地下压,轻声道:“两座王驾都摔得粉身碎骨……小人,先恭喜国父了。”
“好、好……好!”
萧济喜不自胜,无言以对,只是本能地拍手称快。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他一步一步,总算爬到了再也摔不下的地方。
偌大的一个楚国,南征北战俨然霸主之姿的大楚,那高不可攀的王座上坐着的,会是他未出世的孙儿,更是他的无上尊荣。
他已是万万人之上。
萧济嘴中叫好,脑子里却好似激流猛涮,整个人陷入白茫茫的极度战栗,叫他怎么也静不下来。
老宰执眼皮一跳,从他上翻的眼球里觉出大事不好,赶忙几步上前抓住他抖若糠筛的五指,拿紧蜷的指节使劲凿在他虎口。
侍人们见状不好,驾轻就熟地冲上去掐他的人中,七嘴八舌地喊着“国父张嘴换口气”……
报信人嫌弃地挪了两步,垂眼劝道:“国父不可太过操劳,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远远近近的声音终于落在了耳边,萧济从那阵要命的迷狂里缓过神来,奄奄一息,竟有了老态龙钟之感。
他浑浊的眼珠在报信人背光的脸上转了两圈,气若游丝地问:“那……剩下的军队……如何打理此事?”
“除了那位,军中还有数位老将,齐国那头堪堪降下,形势未稳,大军秘不发丧,决定回都后再行议论。”
随着楚覃征战的将领们俱是有封有地的县公,届时论功行赏好生安抚一番,新王在位,又能为死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萧济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一指窗边的玉树,“那盆玉石与国宝无异,你,拿去好好犒劳一番。”
老宰执走到窗边,抱起那盆沉甸甸的富贵,转交到了报信人手中。
报信人接过花盆,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国父宽厚,兄弟们都记着您的好,您也要为了大楚好好保重。”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萧济毕竟上了年纪,很快在左右的搀扶下回到房中,休养生息去了。
报信人怀里藏着宝贝,喜笑颜开地与要去问安的萧勖擦肩而过。
萧勖脚步一顿,不确定地回头探视,又走到萧济檐下,放在此地雷打不动的玉树盆栽真的没了影踪。
侍人进进出出地伺候着,一股药味顺着开合的门扇悠哉飘来。
还有什么能比那盆玉更值得?
萧勖被老宰执拒在门外,他也没那个真孝心再三问候,老狐狸的尾巴总是藏不住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萧济便精神抖擞,张罗着要换府邸。
他命人把萧勖召去,宰执捧上一叠缟衣。
“老夫知道你们姐弟俩背着我眉来眼去,正好,你把这丧衣给她捎去,让她死了那条吃里扒外的心。”
萧济靠在榻上眼皮半阖,像一只盘屈的大□□,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这还算有用的手指头。
“父亲的意思是……”
萧济哼唧一声:“行了,你啊,就别在老夫面前装傻卖乖,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你的那点心思,能逃过老夫的眼?”
他的那点心思,任谁看来都轻蔑不屑,唯独他自己捱了太多年,早已风餐露宿喂饱了自己。
一时之间,他捧着那盘缟素,想的却是萧瑜。
“父亲,此事不可迫急,”他把衣盘放在桌上,沉声道:“阿姊对他毕竟有情,若是动了胎气,对谁都不好。”
萧济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也不知是瑜儿将你养得天真,还是她真就装得天衣无缝……她亲娘死了,她连一滴眼泪也未掉,你说,她会为一个手到擒来的男人伤心动气?”
“你啊……”他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萧勖,“等她成了大楚年轻的太后,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你啊,若想讨点甜头,就得给点苦头,人都是欠敲打的东西,这种事还要老夫教你?”
这些狎昵的心思一经他人之口,瞬间便显得廉价又恶心,全然不是他捧在心上的模样。
萧勖把手背在身后,捏得骨节咔咔作响,“父亲慎言,那是我阿姊。”
萧济开怀的脸色阴郁下来。
他盯着萧勖油盐不进的一张脸,抄起桌上的衣盘砸了过去:“你个废物!你让谁慎言?你也知道那是你阿姊,你若真知道,一开始就该管好你自己,别成天惦记你攀不上的东西!”
衣盘是铜制镶银的碟状,颇有分量地砸在他肩头,他身形一晃,垂首一声不吭。
“既没野心也没手腕,除了会跟在她身边当个哈巴狗,你还有什么用?!今日这丧服要是送不到王后跟前,你就等着去跟你死去的姊夫赔罪吧!”
萧勖捡起那滚在地上沾染了灰尘的缟衣,默不作声地拍打两下,叠好放在衣盘里捧起衣盘离开了。
老宰执给气高八斗的萧济倒了杯参茶,婉言劝道:“国父消消气,孩子们都大了,您刀子嘴豆腐心,别紧着吓唬他们……”
萧济啜了口茶想起医嘱,紧赶慢赶地歇下气来,“哼,抽不大的死小子!”
***
萧济府上的动向萧瑜自然有所耳闻,他猖狂无状也不是一两日了,终归还不敢大张旗鼓。
她不明就里地看着那盘素衣,“这是什么?”、
萧勖风尘仆仆一路赶来,周身冻得冰凉,惨白的脸上只有眼角疤痕被他揉得发红。
“沄,你们都下去吧。”
沄瞥了面色失常的萧勖一眼,领着侍女们纷纷撤下。
“阿姊。”他唤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萧瑜把怀里的汤婆塞给他,反被他攥住手。
她脸色一沉,低斥道:“撒手!”
“阿姊,若是楚覃……死了,你会怎么做?”
顷刻间萧瑜失了挣扎的力道,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萧勖露出带血的獠牙,痛快道:“楚覃死了。”
案上的缟素在烛影里发出柔和的白光。
她知道萧济不会放过楚覃,她知道楚覃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楚覃回来之后,势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她对楚覃负伤的消息将信将疑,她什么都想过,唯独那个念头一浮出水面,便会被她深深按入底下,见不得光。
楚覃怎么会死呢?
她不是行伍之人,但她见过楚覃腰间捅了个手腕粗的血窟窿,至今也不过是横亘在腹上的一条疤痕。
仅此而已。
萧瑜维持着面沉似水,一以贯之地沉稳道:“消息可靠吗?”
萧勖看着她满是破绽的神色,反问道:“你希望他死吗?”
萧瑜唇齿半张,眼中是摇摇欲坠的惶恐。
她竟会为了旁人惶恐。
萧勖期盼的目光跌在火盆里,烧成了一截截死灰。
她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地杀伐果断了。
“阿姊,”他叹息一声,替她说出那句话,“你不希望他死。”
萧瑜的目光轻轻一动,没有反驳。
半晌,她风牛马不相及地掷地有声:“月桂,是我的孩子。”
萧勖怔然:“什么……”
“月桂是我的孩子,不是任何人的傀儡,”萧瑜一扫颓势,反客为主握住他的肩头,蛊惑般低声道:“勖儿,帮我,我只有你了。”
萧勖眼见她在倏忽间重振旗鼓,改弦易辙,仿佛看到从前一次次挡在面前的身影。
月光是杀不死的。
肩头痛意掺杂着甘之如饴的麻木,萧勖似笑非笑地重复着:“阿姊,你只有我了?”
她的嘴角泛起苦笑,说不清是怜惜还是自嘲,叹声道:“是,我只有你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们都一样残忍。
冰凉的脸颊蹭在她的掌心,萧勖心死般闭上眼。
“好,我帮你。”
第127章 清算
两日后,郢都城门下。
“所有人,下车!”守卫抽出车夫手里的通行令,挥手大声呵斥着。
车夫胡须拉碴,弓背与守卫持平,两手不住地交握着,讪讪笑道:“哎,车里是我家老爷,受了风寒,见不得风,您通融通融。”
周边的守卫不约而同地投来视线,那守卫僵立片刻把手令还回去,语气缓和不少:“不是咱们当差的不通融,实在是上头的命令,敢有不遵者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老爷也体恤体恤……”
他话音未落,抬眼在那算不得奢华的车驾上瞟了两眼,车帘紧紧闭着,一丝风也别想透进去。
郢都是一国之都,能坐着车驾来往的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一时不敢用强,只好上报。
都城尹早被萧济换上了自己人,这段时日莫说是底下的守卫,就是层层往上的官员,没有一个敢擅离职守找不见人。
不出半刻,城尹在守卫的簇拥下前来交涉,车夫憨厚老实地冲他笑了笑,笑出城尹一身冷汗。
这、这不是大王身边的都统大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