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16
  楚燎被蝎子撵得满场跑,欲哭无泪地吼道:“那你倒是把它关好啊!”
  “我也不敢随意碰它啊!”
  两人一蝎在帐中闪转腾挪,楚燎的手背打到挂在帐上的焦黑铁盆,一把抄过,眼疾手快地当空罩下,铁盆里发出愤怒的“叮叮当当”。
  楚燎捂着胸口喘气,没死在不明不白的头疾上,差点死在明明白白的毒针下。
  卜铜也心有余悸,端着架子老神在在道:“对啦,刚才被紫霞那么一逼,你倒是像你得多。”
  他捡起药炉旁边的蒲扇扇了扇风,“少年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每天死气沉沉的多晦气。”
  楚燎接过他递来的小马扎,默然坐下。
  “我王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先生也是,他十六陪我质魏,受尽屈辱……如今我家破人亡,怎能安心当我少不经事的小公子?”
  药炉中的焰色在他眸中燎起,他拨着柴火黯然道:“你们都惦记他,倒显得我多余了。”
  卜铜扁了扁嘴无话可说,他一双儿女小不了楚燎多少,一个沉迷药理不知天地为何物,一个今天看上郭家三郎明天打听许家二狗,都是个顶个的心大。
  “心思这么重,难怪……”他嘟囔一句,把暖身的草药扔到锅里泡煮,裁着纱布道:“大王我不知道,越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确实是独当一面,没家的孩子早当家,你不是还有他护着?何必照猫画虎,学了个四不像?”
  “正因如此,我不能一直让他护着。”
  “所以你就给他添乱?”
  “……”
  卜铜把裁好的纱布给他,示意他抻开拿好。
  “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你看他总是这里病那里痛的,但也好好地活到了今日,会病会痛,何尝不是一种自愈,”卜铜舀起滚烫的草药,盛在纱网里滤去药水,“人无完人,他心性不全,好容易有点人和事吊着他,说明你在他心中颇有分量,你啊,别老跟他置气,相互扶持着,兴许三五年后你俩的病就都好全了,也放过我这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吧……包起来。”
  如此温情脉脉的话竟能从卜军医嘴里听到,楚燎一时感动,扯过纱布把药袋缠好。
  “谁让你这么缠的!”卜铜瞪大双眼看他哗哗不停地卷纱布,如临大敌,一把抢过他怀中药包:“浪费军资!后面还不知得用多久,哎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楚燎:“……”不敢动了。
  他搓着双手,思忖道:“人无完人不假,可先生天资过人勤学慎思,又心性坚忍,说是完人也不为过,何来的心性不全……心性不全之人该是我才对。”
  卜铜气哄哄地裹好药袋塞到他怀里,起身去翻针袋,顺便把盖着蝎子的盖扣扣好。
  “他看着像完人吧?”
  “嗯。”
  “那就是病入膏肓了,”他把针袋夹在腋下,往帐外走去,“这世间没有大圣人,只有大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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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哒哒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越离手中书信没来得及烧毁,随手卷在了竹简中。
  “卜大哥,你们回来了。”
  卜铜往榻上一指,“去躺好吧。”
  楚燎捧着药包耷拉着眼,跟在卜铜身边亦趋亦步。
  卜铜:“先把药包给他敷上。”
  越离忙起身:“我自己来。”
  “哎,你也享享孩子的福,”他瞟了眼毕恭毕敬挽裤腿的楚燎,“你什么都会了,孩子就什么都不会……屠兴呢?那小子不会又跑出去了吧?”
  “卜大哥放心吧,他只是去看看炊房今日做些什么,我也不准他带伤乱跑。”
  药包还残存着滚气,贴在皮肤上烫得越离嘶声躲开,被卜铜一把按严实了。
  “按住他,这温度刚好,是他虚不受补。”
  楚燎依言,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的两条腿,目光落在腿骨上的浅淡疤痕,看样子已经过了很多年。
  多年也褪不去的痕迹,当时他该有多疼?
  相比之下,卜铜就大手大脚多了,他扒拉着越离两边的膝盖骨,合掌一探,狠狠叹气:“看看看看,都是凉的,皮肉包骨也不生温,冬来你怎么受得住!老了可怎么办哟!”
  “年纪大了,又周身毛病,也不自己惊忧着点,真是……把药包撤了!”
  越离被他训得窘然,索性阖目装死。
  楚燎抬起他的小腿撤下药包,想起自己拔骨长个儿那几年,搭腔道:“我照顾他。冬来老去,我都会照顾他。”
  越离指尖一动,半睁着眼看他。
  卜铜哼笑着拔出银针,在药包上揩了两下,“不错,养儿还能防老,看好了啊公子,就扎这几个穴位,他能少吃好些苦。”
  他分别在脚踝和小腿上扎了几根针,楚燎见那针尖没入皮下,眼睫一颤,对上越离的目光:“阿兄,你疼吗?”
  越离被抓个正着,尴尬地挪开视线,“……不疼。”
  “哎哟,这有什么疼的,还能比他挨军鞭疼?”卜铜扯过楚燎的手掌放在银针尾部,“你感受感受,是不是有一股寒气顺着针尾溢出来了?”
  楚燎抬掌静待片刻,丝丝缕缕的寒意有知有觉地拂过掌心,他讶然道:“是,像是有一股寒气被放了出来。”
  “啊?你真能觉察到?”卜铜本是随口招呼,这有知有觉的针尖功夫还真得有点慧根才能体察,杀伐之人血燥气动,轻易无法觉知这般幽微的流动。
  楚燎颔首道:“这与我习武运气有些相像,只是运气是为了聚气,而这是为了放气,是不是放掉多余的寒气,阿兄就能好受不少?”
  卜铜一拍脑袋,既是习武之人就说得通了,万法归一,心境是相同的。
  他不禁对楚燎刮目相看,语气也温和起来,“不错不错,有些人体寒心凉,体内易聚寒气,有些人体热心沸,往往坐立难安,这就需要放出燥气。”
  “行了,我还得回去研究我的宝贝,这副针就送给你了,你回去重新打副好的给我啊。”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灌下,嘱咐道:“今后你就替他扎针,半月一次,每晚让他泡完脚再睡,足底不可彻夜寒凉,晚上煮了药包再给他塞进被里……哎哟,行军路上带着一个个药罐子,还只有老夫当回事!”
  他又咧咧骂了两句,被越离叮嘱后撑着伞拿脚走人了。
  楚燎耳边嗡嗡作响,他讪讪道:“是不是该给卜军医放放燥气?真怕他给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帐外冷雨滴答,帐内草药生暖,越离腿阴阴地疼了一天,如今好受些了,便生出几分舒坦的困意来。
  他惫懒笑道:“卜大哥性子急,治了我好些年也不见好,说我砸了他的招牌倒也没错。他说话就是这个腔调,看上去对谁都不耐烦,实则骨子里是个温吞的老好人,就算什么都看得分明,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你呢?你若看分明了,会见死不救吗?”
  “什么?”越离被这话刺得抬起眼皮,楚燎却垂头撤针去了。
  又来了。
  每当他以为自己把人哄好了,结果白日里睁眼一看,楚燎正戳在一旁闷闷不乐地端着。
  这三天两头的,越离实在是有些应付不来,不知该如何相处。
  他的目光随着楚燎放针拿药来去折腾,楚燎妥帖地捂住他的腿脚,熨帖得他眼眶发热。
  这份心意,明明就是同一人,哪分什么白天黑夜?
  “世鸣,你来。”
  他拍了拍自己床边。
  楚燎犹豫片刻,凑到床边坐下。
  “你同我说说,为何每日都要与我置气?”
  楚燎与他僵了大半日,此刻得他一问,心里酸楚得没边。
  可他只是唇角一抖,梗着脖子道:“没有置气,我从不与你置气。”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
  越离晾了他半天,现在气也消了,只剩下头疼。
  案上烛火微晃,楚燎脊背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
  一只手腕搭在他的大腿上,那截痣下指骨浅浅摩挲着他的指缝,像是试探的讨好,挠得他心尖发胀。
  见楚燎终于肯看来,那几截素指穿指过缝扣住他的手引到唇边,在楚燎的指尖上吻了吻。
  “人心难测,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你在心伤什么?”
  楚燎回扣住他的手,俯身下去:“你说这话时,想的是他,还是我?”
  越离:“……”
  他又开始头皮发麻,但没多少畏惧。
  只要他……们是楚燎,不是什么鬼灵精怪,一切都还有回圜的余地。
  他只是生病了。一场昼夜难安的心病。
  楚燎迟迟等不来一句答复,心灰意冷地扯唇笑笑:“你看,我就知道,你从来看不到我。”
  楚燎欲抽回手,被越离展臂抱住,狠狠地按在怀中:“谁准你说这种话的……你倒是会伤我的心。”
  他抱着楚燎,把身上的暖意渡过去,从善如流道:“是你,想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