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39
  猩红血舌溅在地上,沾了不必再洗净的尘灰。
  “蠢货,”蠗咎不再制他,抬起膝盖任左右将他擒拿,“楚人不杀不成气候的异族异部不假,楚越世代交恶至今,恨不能灭而后快,降?降到哪里去?”
  他把短剑扔在地上,吩咐道:“待他自我了结,卸了头脚挂到城头上,向我阿狡与越地的子民谢罪。”
  虺妴下半张脸浸在血里,只能不断发出残破的“啊啊啊”。
  他在声嘶力竭的呼喊中,不愿用蠗咎握过的剑,血尽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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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晌午,塘关之外一片葱茏,绿雾不散。
  景珛早早命人在甲胄上涂满防毒虫的汁液,这汁液浑是腐烂气息,两万人聚在一起,更是臭气哄天。
  屠兴歪头干呕两下,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四面八方是茂密的树木,他已经分不清草木和腐烂的味道。
  “我们这样,不就暴露在越人眼下?”
  楚燎也不好受,低声道:“有没有这味道都躲不掉,早些习惯吧。”
  景珛心中好笑,面上安慰道:“这味道再晾一会儿能散去些许,公子莫怪,实在是这瘴林中毒虫难防,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的话音沉下去,右耳垂上的听风链不再晃动。
  “公子,越人尤擅野战,他们的吹箭上全是破皮可杀的毒液,你……”
  他抬脚踹开楚燎,“当心了!”
  楚燎拔剑挡开他拖泥带水的一脚,刚才站着的地方赫然钉着一支拇指大小的短箭!
  “有敌袭!越人埋伏在周围!”
  “全军戒严——”
  在楚军的惊慌失措里,夹杂着分外热闹的鸟哨声。
  屠兴历经的沙场多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对山野之中的避处稍显迟钝,打眼一看,一个人影都看不着。
  “傻子,别看地面!在树上!”楚燎将他扑到一边,抬起固定在腕甲上的劲弩对准上方影影绰绰的树叶。
  中箭的伏兵应声而落,重重砸下,眼见要被俘虏,直接自行了断。
  “这么威风!”屠兴羡慕地看着楚燎腕甲上的小玩意,“你也让屈彦给我弄一个呗!”
  楚燎见队形乱得毫无章法,不少士兵防不胜防,当场毙命。
  “知道了,你先用弩!我负责东北方,你负责西南方,别死了!”他瞥了眼景珛,那人显然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他手下的将兵也多有余力应对。
  这个混蛋!
  中军尚能稳住,左右两翼死的死伤的伤,杯弓蛇影伤了自己人的不在少数。
  鸟哨时起时落,仿佛逗弄嘲笑楚军的暗语。
  景珛没想着多费力气,连发连中,不时前后错上两步,耳垂的听风链始终有韵律地晃动着。
  他饶有兴趣地旁观楚燎由疏至巧的应对,楚覃派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小东西来与他争功,看来也不全是绣花枕头。
  屠兴防着防着也防出心得来,开始学会了反制,欲带兵强压上去。
  “别分散!”
  楚燎发现这些暗箭虽来自四面八方,景珛那边的攻势不变,他这头的箭雨暴增,给另一头的屠兴留下稀稀拉拉的口子突围。
  丛林中围猎大型凶兽,就是这般分而诱之!
  “退兵——”
  楚燎扬声用楚音高喊:“全军听我号令,退兵!!!”
  他带来的兵士缺少经验,敌在暗他在明,他不能眼睁睁用兵士的命来争无用的意气。
  “莫敖!”他冲到景珛身边,忍住将之痛扁一顿的冲动抱拳道:“请莫敖退兵,暂避敌锋!”
  景珛没料到他如此速决,这儿离塘关还有好些险兵恶沼呢。
  他顺着楚燎紧张的视线望去,不堪暗箭的士兵接连倒下。
  “你与大王倒不像,”景珛低语一句,乖觉笑道:“好,就依公子的。”
  他拽出颈间骨哨,声略低沉,混入一片鸟鸣之中。
  景珛的亲兵将晕头转向的士兵们夹在中间,且战且退。
  在深林之中,连退兵都无法一走了之,风吹草动皆是刀兵,侥幸存活的士兵无一敢安心逃命。
  等退回离营帐没多远的安全地带,屠兴已经汗透了。
  他甩了一把胳膊上的汗雨,在胸前揩手道:“安静了,总算安静了,我耳边怎么还有鸟叫……”
  他拍了拍两只耳朵,脑中依旧嗡鸣。
  楚燎阴沉沉地盯着前方云淡风轻的景珛。
  将帅乃军之司命,这种人根本不配为将!
  出师未捷,平白死了许多不明不白的同袍,士气不可谓不低落。
  军营较往日宁静得多,来往皆屏气凝神,憋了一口无处发泄的窝囊气。
  屠兴洗了把脸回来,正要与楚燎谈些体会。
  楚燎解下小弩安在他腕甲上,用皮革固定好,“给你了,去试试吧。”
  屠兴得了新鲜玩意,高高兴兴被哄走了。
  楚燎攥指成拳,揣着怀中玉符往景珛帐中走去。
  孟崇今日并未出战,见他们回来的一个个丧眉耷眼,正愁没处问,恰好撞上眉目含霜的楚燎。
  “哎,小公子,你们今日是……”
  “孟将军,”楚燎看也不看他,抬掌按在他肩上,吩咐道:“将右将之上的将军都召到景将军帐中来。”
  说完他便径直而去,留下骂骂咧咧的孟崇。
  “哟,公子怎么有空来?”
  景珛双腿搭在桌上,坐没坐相地窝在椅中,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燎。
  这会儿小公子不该在帐中偷偷抹眼泪吗?
  “景将军,莫敖大人!”
  右将入得帐中,抱拳示意。
  “莫敖大人,景将军。”又有人入帐。
  景珛敛起笑意,看着接二连三进来的诸将。
  他把腿放下,弓背起身。
  “怎么,莫敖这是要来问我的罪?”
  他与楚燎各峙一边,针锋相对。
  楚燎扬眉笑起来:“哦?景将军有什么罪,说来给大伙儿听听?”
  景珛彻底落下脸来,手痒地摩挲指尖。
  帐中诸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谁也惹不起地装起哑巴。
  杀意一触即发。
  孟崇掀帐进来,他不知前因,毫无觉察不情不愿地拱手道:“莫敖大人,人都叫齐了。”
  楚燎敛容颔首,伸手往怀中掏去,景珛甩出袖中叶刀。
  “世鸣初来乍到,不知军情,险些送了将士们的命,”他单膝跪地,捧上赤血玉符:“景将军劳苦功高,世鸣不敢居高,特来请受莫敖!”
  景珛手中本就有一块玉符,楚燎到来之前,他才是说一不二的莫敖。
  诸将你看我来我看你,看完一圈,悉数跪在楚燎身边附和起来。
  孟崇首当其冲跪在让符的楚燎身后,心中不无幸灾乐祸。
  真是风水轮流转。
  景珛收起叶刀,楚燎的一招一式,皆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露出笑意,轻而易举取过捧上的玉符,将楚燎扶起身来:“公子太过自谦,话既至此,景某也就不推脱了。”
  “来人!即刻点兵,傍晚时分要一举拿下塘关!”
  傍晚时分……楚燎心中不免忐忑,怕他坏事。
  但细细一想,也无事可坏,景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景珛又笑着夸他两句,把诸将散出,准备攻城事宜。
  大营中的士气又开始回暖,日头高挂。
  有关野战的攻坚点,久驻的士兵们口耳相传,景珛分了三波攻势,各司其职,忙得很有盼头。
  及至月梢星影,天空中薄彩稀疏,夜幕将落未落。
  楚燎喝完药把药碗递给卜铜,卜铜叮嘱他两句,被他漱完口敷衍应了。
  他在景珛捏着鼻子的打量中翻上马头——他打头阵,带骑兵绕东奇袭,好让他们声东击西。
  晚风挟着晾干草木的余温柔柔拂面,楚燎仰头看着熟悉的月影,挽住缰绳,扬鞭打马冲出。
  东面多是高大乔木,数千人的轻骑利箭般穿梭其中。
  夜幕轻巧拢下,月现天中,婆娑树影掠过他的变幻神色,没入一阵漫长黑暗。
  东边的塔哨来回巡防,因地势低洼,此处城头不如别处易守。
  城墙上的士兵脸涂绿泥,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连天木林。
  在纵深的暗影里,有非人与人的污浊恶意。
  谁知道寂静里会钻出什么?
  士兵稍一晃神,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一匹马飞身而出,在城前的空旷里淋了满身月光。
  楚燎两眼晶亮,收弩侧蹲在马背上,眉宇间的郁气尽数散去。
  身后的泱泱骑兵后发而至,隆隆杀意现世。
  他在城头的惊叫与流矢中一蹬马头飞身攀上墙头,抬臂将近侧的士兵弩杀,再一蹬城壁,单臂悬身翻上。
  “降楚不杀,”他缓缓拔剑,荡开剑气,“挡路者死!”
  月色入户,绵延千里而去。
  第97章 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