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者:
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228
他不再逗留,无力地调转脚尖,下一刻却险些崴了脚——
“姬承!我知道你在里面,快来与我饮酒!”
吃了闭门羹的越离不紧不慢地掏出怀中酒杯,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抱着酒壶揭开了酒盖。
他凑到壶口,耸动鼻尖嗅了嗅,“咦”了一声,先给自己满上了。
“快点出来,我不是答应你,若你我有缘再见,要请你喝酒吗?”他一手端起酒杯,一手心不在焉地捶了两下门板。
他啜了一口,皱起一张面皮吐了吐舌头。
这齐国的酒比魏国的酒还要辛辣得多,齐国国力富庶,怎么还酿些苦酒来喝?
他咂咂嘴又抿了一口,感叹道:“细品倒也有些回甘,不过,还是我楚国的酒最为甘甜可口,姬承,你跟我回楚国喝酒去吧。”
好半晌,那头才传来闷闷的声音。
“楚使大人还是回去吧,在下要务在身,不便相见。”
越离抬眼看了看街上时不时投来的好奇视线,转着酒杯笑道:“你不过收了越人的好礼,怎么就见不得故人了?”
姬承:“……你明知你我会面,意味着什么。”
越离装傻:“是吗?你我多年故交,见上一面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门板那头没再传来回应。
他喝完一杯,再续一杯,靠在门板上望着天色喃喃道:“在魏国,这个时候你恰好从行人署歇职出来,长街落日,我们也一起看了好些年……姜峤无疾而终,赵佺尸首难全,长瑾也……天各一方。姬承,我还能找你喝酒,我很高兴。”
他的追忆顺着并不严实的门缝飘入姬承耳中,姬承坐在阶上,背对着门的方向,与他看向同一片天空。
“燕国与楚国相隔甚远,何必来趟这摊浑水,”他悠悠扬扬地拐入正题,眼看半壶酒就要没了,“越国若真有半分还手之力,也不必唯唯诺诺被齐王拖到如今,楚越之间观疆土而明国力,齐国只是首鼠两端想坐收渔利罢了。”
“上将军所忧,说不定在下能聊解一二,”他抬手叩了两下门,“上将军何必舍近求远?越人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两箱宝物,我帮你送回去便是了,楚国有的是宝贝。”
姬承手肘戳在腿上,抬手撑住脑袋和摇摇欲坠的理智,艰涩道:“你能来见我,我也高兴,只是我有言在先,不能言而无信……越离,你我改日再叙吧。”
越离被砸了一榔头的光风霁月,扭头看着门板发愣。
他终日陷在棋盘中算来算去,倒忘了礼崩乐坏之后,还有人愿意守着自己的纵横,存些不容于世的君子遗风。
也是,在魏国时他便是这般性情,哪怕碍于世道变通许多,底色却仍是那个会为他引路的姬承。
只是……不容于世,自有不容于世的道理。
燕风存古风,大国之中属燕国最为老派,说好听点是君子守节持重有义,说难听点,就是愚昧不前腐朽难改了。
越离沉默须臾,拎着酒壶扶着门板站起身,叹了口气,“好吧,你我别后重逢,难免想与你见上一面,是我思虑不周,这就……”
身后传来门轴的转动声,他话未说完循声回望,踉跄间手中的酒洒了一地酒气。
院中的清风被放行,姬承俯身将他抱得纹丝不动。
姬承被自己恼怒得束手无策,恨恨道:“你明知我心悦你……越离,你又算计我。”
越离松了口气,抬起空出的手在他背上轻拍,笑眼看向他肩头门后的天空。
此天无穷意。
“姬承,好久不见。”
“我来找你喝酒了。”
作者有话说:
姬承:你坏!
越离:嘻嘻
楚燎:不嘻嘻
第92章 行雾
楚国郢都,屈府。
屈彦摆弄着桌上的木模,对照着卷中所记图书所载,时不时抽掉一两根不大紧的边角料,琢磨着换上更有用的部件。
他职为司射,攻越在即,越人的舟师名扬天下,楚覃命他改进军用,尽快研制出能略胜越师一筹的工械。
吴越不仅剑器动四方,水师亦举世闻名。为了争夺江淮的铜锡,吴楚在淮水中游累世交争,楚国在攻吴之战中吃了不少苦头,大都栽在了水师上。
灭吴之后,吴王的奇舟“余皇”彻底落在楚人手中,楚军仿照着“余皇”的制式将水师精进许多,仍不敢小觑越国的舟师。
反观楚国,以善射与善盾闻名,又有高达十数丈的巢车居高临下。伐宋之时,楚庄王领兵包围宋都,让晋国使者登上巢车,呼告城中宋人,大显楚威。
屈彦在巢车上改装了甲盾,能防千箭所指,从而增加了巢车在战场上的发挥,不再是登高一呼的花架子,只是这水师托在水上,刮风下雨都比在陆上飘摇得多……
他泄了口气,桌上的木模稀里哗啦地散开,“不行了不行了,头痛死了……”
屈彦捂着脑袋跑出门去,撸起袖子转绳提桶,把一早浸在井里的青瓜取出来。
他湿了半条胳膊坐在井边脆生生地啃了一口,冰凉的瓜肉在齿间溢出甘甜,头疼脑热一下就好全了!
“叩叩”
门外传来侍人的通传:“彦少爷,大人来看您了。”
屈彦幼时习惯了门庭冷落,后来有了些声名能被尊称一声“少爷”,他也不喜院中有生人。
侍人口中的“大人”也就是上柱国、他的大伯父屈轸。
屈彦扬声应完,连忙低头狼吞虎咽了两口,嚼得满嘴都是,眼看实在吃不完了,只好取过桶边木瓢放上去。
他拿衣袖揩了揩嘴角,理着衣襟跑去拉开门,对门外朝服在身的屈轸笑道:“大伯父,您怎么来了?快请快请。”
屈轸颔首进去,在冷清的院中环视一圈,跟随屈彦进屋。
“伯父,我这儿没什么好茶,您将就着。”他生疏地沏茶端杯,屈轸看他满桌的图书木模,生怕他笨手把水洒了,赶忙抬手接过。
“你这孩子,家宰好说歹说要给你分些用人,你死活不要,院中冷落成这样,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
屈彦搬过一旁的凳子坐在他身边乖乖听训,解释道:“伯父说的是,只是我成日画图摆具的,身边有人总觉得不自在,我也长这么大了,不需要谁的伺候,您就全了我这份清闲吧。”
屈轸看着这老气横秋的半大少年,想起自己整日只知斗鸡走狗的儿子,老脸一松,欣慰地喝了口水,呸掉茶梗。
“要给你换个大些的庭院,你也不许……”他叹了口气,惆怅道:“子朔,你是不是还怨伯父没顾好你母子?”
屈彦不料他旧事重提,一时不知该露出何种神色。
屈家上下能有如今的地位,几乎是屈轸一人之力所扶持。偌大家业全系他一人之身,有能力的子侄辈都散去各县,为屈家开枝,留在郢中的,则全是情分所系。
屈彦的生父屈壬是屈轸的庶弟,此时嫡庶用以区分家业,并不太过多鄙薄,只是屈壬无能无赖,把手中那点家底全用来声色犬马,屈彦降生后,母亲的身子每况愈下,更无力操持破败的家事。
屈壬无所事事,帮不上家中不说,只会去府上伸手要钱,年复一年,屈府上下恨不得没这旁支,见之则厌。
恨屋及乌,追究起来似乎也怪不得旁人,屈彦和病弱的母亲相依为命,在屈家可怜可恨的目光下过活,被欺负也是在所难免……好歹肯给口饭吃。
七岁那年,他与母亲的境况好转,不是屈壬浪子回头,而是他在屈家子弟的缺席中顶上,结识了楚王的掌上明珠公子燎。
楚燎见他手臂腿上总有淤青,嚷着要景王把屈家人招来,景王不好插手臣下的家务事,只搪塞哄了两句敷衍了事。
屈彦以为此事就算完了,谁知楚燎那以后每次离宫去萧府,必定来屈府里让他狐假虎威一圈,有一回还把楚覃也诓了来,兄弟俩一大一小坐在他们这方小院中,母亲战战兢兢地奉了茶,和门外闻讯赶来的妯娌们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也是那一次,屈轸才从繁杂的政事家事中分出神来,注意到衣上打了补丁的母子俩,吩咐家宰来整饬一番。
“伯父言重了,”屈彦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爹无能在先,屈府上下几百口人全指望着伯父,这些年您养着我们母子二人,子朔已是感激不尽。”
屈轸见他懂事至此,心中又是一番滋味,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连连叹声。
“你娘伤痛辞世后,你爹又被人弩杀在沟渠中,至今未能查到凶手,”屈轸见他面色微沉,不再提这些伤心事,转而宽慰道:“万幸你得大王青眼,在军中已是大王臂膀,咱们屈家有你替伯父分担,伯父身上的担子啊,轻了不少。”
屈彦摸不透他的来意,毕恭毕敬道:“伯父放心,屈彦是屈家的一份子,理当为屈家出一份力。”
“好好好,我有贤侄,心无忧矣,”屈轸抬手按在屈彦肩头,身上的朝服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大王已同意令尹进言,将公子燎一并带入军中,且大王亲自领兵伐越,这就在宫中举行卜筮,你收拾收拾,我们一道进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