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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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32
萧瑜邀他入座,那日殿上刺杀叛贼之事,除了楚覃、萧济和她,便只剩他心知肚明了。
她心惊胆战了半月有余,始终未见他向楚覃进谏。
楚覃虽有心饶她,若是有人推波助澜,她也必定痛失其位。
然而毕程迟迟未有动作,她屡次相邀,只得他官话搪塞。
毕程双手捧过她浇好的茶,见她沉沉不语,啜了口茶,总算急人所急地给了个答复。
“娘娘,我虽非楚人,这些年耳濡目染,知道有句楚谚……”
萧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面带微笑。
“凤兮!凤兮!往者不可见,来者犹可追。臣想,既已不可见,那也没有日思夜想的必要。”
萧瑜稍挑一眉,满意笑道:“难怪大王喜欢将先生带在身边,这般通透,本宫自愧不如。”
她话锋一转,直指毕程心结:“先生通透至此,可惜终究是局内人,方才险些铸成大错。”
毕程满心不屑,不知她又与她爹卖的什么葫芦,面上恭敬道:“愿得娘娘赐教。”
“先生可是为公子燎一事而来?”
“……娘娘聪慧。”
“先生可是为求公子燎一死而来?”
毕程沉默有顷,委婉道:“公子燎殿上行刺,他的身份本就敏感如斯,下官只是……替大王多虑罢了。”
萧瑜与他也兜够了圈子,洞若观火道:“先生既明白往者不可见,何必在大王定夺后再触逆鳞?若先生当真明白,便该不闻不问,任大王自行其是,何必自讨没趣?”
事关大业,怎能说是“自讨没趣”?
毕程胸中火起,不愿成为他们一家子权斗的火把,起身欲告辞间,萧瑜一句话将他钉在原地。
“疏不间亲,先生难道还不明白?”
毕程无奈笑叹,只是笑到一半,僵在嘴角。
他怎可能不明白?就是明白,所以楚覃问起殿上之事,他才与楚覃各论其分地当了睁眼瞎。
疏不间亲……萧瑜的话中之意是……
他几乎有些惊恐,萧瑜的笑亦淡下来,漫不经心地说出宫闱秘事:“楚燎刺杀大王,是太后以死相逼所致。楚燎宁为玉碎,在殿上举剑自戕,被大王所救。”
“本宫与公子燎相交不浅,他的心性也算了解一二,大王若对他没有几分真心,不会苦等他归国。”
萧瑜理了理袖角,“先生,现在你明白本宫所说的‘铸成大错’,是何道理了吗?”
毕程颓然而坐,愣怔了一会儿,讷讷道:“多谢娘娘出手相救……”
“你我都是大王的身边人,深知大王难逢敌手自有决断,贸然上前只会自断其臂徒惹猜疑,”萧瑜亲手为他斟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宫怎会袖手旁观?”
果然,天下没有白捡的好处。
他有意避开萧瑜话锋,不想掺和进去,呵呵笑道:“大王与王后伉俪情深,夫妻和鸣,下官会铭记这份恩情。”
这个老狐狸。
萧瑜叹了口气,以退为进,惆怅道:“我知先生不肯轻信于我,归根究底,是我爹以我为棋得寸进尺……”
她偏头举袖拭了拭眼下,“我到底是一介女儿身,前有夫君后有血亲,进退不得步步骂名,伉俪情深?时候未到罢了。夫妻?榻上君臣罢了。”
毕程听得险些给她跪下,连连擦汗不止。
萧瑜心知此事急不得,又与他一默一泣诉苦数言,着人送了出去。
她目送毕程匆匆逃去,扑哧一笑,接过侍女递来的温帕揩在脸上。
“娘娘,汀中鸟送来密信。”一名侍女从廊下疾步而来,在她耳边轻声道。
与汀中鸟一同抵达王宫的,还有镇守楚越边境的景珛亲信,正与楚覃在书房议事。
萧瑜回到屋中展开密信,取来灯油浸在帛面上,底层的帛线现出凹陷发黑的字迹——
两月后楚越必战,令尔亲往之。
“两月?因何如此之急?”楚覃端坐案后,目光直射景珛亲信。
武将抱拳将来龙去脉道出:“景将军屡次派人暗探,越王欲与中原结盟抗楚,被阻截后军心几经涣散,不料有人抱着必死之志穿越绝壁,越人密不透风,与哪国所盟尚未可知,已一扫颓势秣马厉兵,景将军估算最多两月,楚越必有一战。”
楚覃喜忧参半,扫除了后方之越,他向中原亮剑之日亦近矣。
沙场出名将,但世鸣尚在病中……
楚覃微微倾身,询问道:“景将军可有将帅人选?”
武将回想片刻,摆首道:“景将军未曾提过,只说国都不可无主君坐镇,大王不可亲往。”
“景将军思虑周全,寡人正有此意。”
窗外乌云遮日,屋中光线渺茫,楚覃取过灯盏点燃,火舌舔过萧瑜指尖。
她扬手一松,帛书落在铜盂里,霎时化为灰烬。
第81章 声东
毕程那日从萧瑜眼皮底下出来,神情怏怏正欲回宫,被楚覃的人捡到,马不停蹄带到了书房议事。
楚越之战一触即发,楚覃对公子燎当真有几分旧情,话里话外屡次提到还在病中的楚燎,把毕程才松下的头皮又勒紧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谗害忠良”,憋了又憋,终于回到府中,方能光明正大地着急上火。
老管家大字不识,对主家总有种莫名的崇拜,这可是大王身边的重臣,描着金边的大人物!
他目睹主家在院中四处面壁了半个多时辰,心想这真不是个好干的活,捧着茶壶上前问候:“先生,喝口茶吧。”
毕程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不在焉地端茶灌下。
突然,他福至心灵,握杯的手迟迟不放,老管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和他看了个对眼。
他问:“新上任的谏尹大人这两日都有些什么动静?”
老管家只管这一个家,幸好谏尹的府邸与这儿隔得不算远,也能听到些风声。
老管家抬眼思索道:“老奴看每日都有车水马龙往东街驶去,采买的孟婶说那新开的府邸日日都要摆宴,这几日送来的食材总要慢上些时辰……那位谏尹大人,想是忙着与郢都的大人们交好吧。”
越离此人,年纪虽轻,城府未必,他若真是楚覃的人,护主将近十载,盛功而归,又怎会只是个不得上殿的谏尹?
但他若不是楚覃的人,又是谁的?公子燎宴席上对他的轻浮孟浪当真如他亲眼所见?
还是……另有隐情?
他大胆设想,公子燎看似退守王陵,实则将越离放在都中联络各方。
楚越大战一旦爆发,越离趁机造势,公子燎将列其中,再加上有心之人的幕后推手……
扳倒一个王,还有比新拥一个王更简明扼要的捷径吗?
他是和楚覃拴在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决不能沉!
“命人盯紧谏尹的动向,”他把茶杯重重放到管家手中,再三嘱咐:“若有任何异动,尤其是掩盖踪迹出城的动向,立即告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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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任的冯管家满面微笑地送走了一波官员,转身就拉下脸在鼻尖扇了扇:“一股酒臭味,还非要凑近了说,互相唾沫吗?”
沄低头抿唇偷笑,见双颊酡红的越先生笑眼看来,忙收敛笑意,往津身后躲了躲。
夜幕低垂,晚风醺然而至。
越离被吹得微眯双眼,“今日事毕,二位姑娘回去歇下吧,不必伺候了。”
津还想说些什么,冯崛先声夺人,“若是舍不得我这玉面小郎君,先生也别赶人啊。”
一名大腹便便的官员到访后见冯崛在门口迎候,二话不说在他脸上揩了一把,问他这玉面小郎君怎会只是个看门的……
……由此得名,气得他往那官员酒壶里掺了好些灶灰。
沄大睁着一双杏眼,气鼓鼓道:“谁舍不得你了,我们这就走!先生劳累,早些歇下吧。”
越离笑着道好,与眸色微深的津擦肩而过。
她二人是女子,这府中上下俱是男丁,多有不便,越离遂将外院的东厢辟出来安置她们,与内院隔了三堵院墙。
“送走了外面的,家里的却送不走。”冯崛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转脸看他:“先生今日喝了许多,也不见醉,真是天生的酒徒。”
越离初来乍到,每日迎来送往前后打点,觥筹交错间也听了不少泛泛之谈,算不得劳累,也确实不轻松。
院灯将一方天地影影绰绰罩个大概,越离坐到樟树下的躺椅上,接过冯崛随手递来的翠李子,啃了一口,酸得面容发皱,拿在手上不动了。
冯崛喜酸,哈哈笑了一会儿啃完自己手头的,捡过他手里的三两口下肚,把果仁掷到墙角的竹篓里。
他拍了拍手跑回屋中取来礼单和烛盏,他不喜躺椅,觉得一躺上去神智就散了,哄着屠兴走前帮他把石桌挪到了树下。
越离在微晃的躺椅上阖目,呼吸轻浅,他也不打搅,执灯将礼单上的人名官名一一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