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76
  他不求甚解地回过头去,冯崛的窃笑没来得及收,被抓个正着。
  “你!冯、石、之!”
  冯崛撒腿跳开,两人一前一后追打出去。
  半个时辰后,蒲内侍与越离有说有笑地推门而出,神色热络仿佛亲如一家。
  越离将他送到门外,他点了点其中两个女侍,嘱咐道:“沄,津,你们在大人府上可都机灵点,大人,她二人是宫里出挑的侍从,您有事吩咐,别累着自个儿。”
  名唤沄、津的侍女齐声应和,利索拊掌单膝而跪,一看就有武学底子在身,也不似其他侍人那般宽袖长裳。
  越离也不看她二人,只对蒲内侍挽笑:“诚惶诚恐,多谢蒲内侍挂记。”
  蒲内侍也笑:“宫中挂念大人的,大有人在,大人莫负王恩,小人这就不叨扰了。”
  他拱手相送,“今日初开府邸,无心怠慢,蒲内侍慢去。”
  “大人言重,这就回吧。”
  两人客客气气相送而别,车马缓缓驶出静谧的东街,将越离与十数名仆从落在身后。
  蒲内侍坐在质朴车中,来时乘坐的官车已留在越离府中,今后他进宫皆乘官车。
  坐在车板上的小内侍忍不住掀帘而入,“义父,今日怎么进去这么久?”
  蒲内侍阖着眼皮,不疾不徐道:“我奉命而来,敢不周全?”
  “我看这新上任的大人文文弱弱的,”小内侍想起那两个眉眼含剑的侍女,撇了撇嘴,“未必值得义父花大心思……哎哟!”
  蒲内侍两个鼻孔出气,一巴掌扇他脑门上,“你个颈上顶尿壶的东西,不懂就多看多琢磨!把嘴闭上!”
  “文文弱弱?呵,”蒲内侍冷笑一声,“能在王上面前失仪冲撞还开府上殿的人,莫说宫中,就是整个楚国,都没有第二个!”
  他可忘不了这位文弱先生,是如何两手沾血地掐在楚覃颈间!
  小内侍也被他的话震住,讷讷不言了。
  “笃笃”
  车壁传来叩音,车夫恭敬道:“大人,左尹大人的家仆来请。”
  蒲内侍眉间一紧,随即振袖而出,笑脸相迎。
  左尹毕程府上的侍人连忙前趋躬身:“蒲大人,我家先生在府上备了热茶,邀您小坐歇息片刻。”
  “小人今日奉公前来,”蒲内侍打眼一扫,见毕程那厮没有亲自前来,否则他还真不好推脱,当即松下一口气,“还需尽快回宫向大王述职,左尹大人一番美意,小人今日怕是无福消受,来日定向大人赔罪。”
  他搬出楚覃这座大山,毕家的仆从面面相觑,只好讪讪让道。
  小内侍倒是坐得安稳,替他堪堪坐定的义父理着衣摆,嘟囔道:“这一路可真不容易,三拦四阻的……”
  蒲内侍显然早已习惯,他毕竟是楚覃身边之人,谁都想从他身上探听点风声雨声。
  唯独这位毕程大人,总是不知进退地拦住他,屡屡暗劝他识大局……
  毕程莫不是以为他是大王的幕僚,姓蒲的就非与他同流不可?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是了,那绳上的蚂蚱也各有各的爬法。
  蒲内侍重重哼出一声,踹了小内侍一脚,“你义父都下车应和去了,你这屁股倒是稳当!”
  小内侍讨好地捶在他腿上,“嘿嘿,义父疼我嘛。”
  蒲内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去了。
  另一头,仆从们灰溜溜地回府复命。
  毕程在府上心神不定地踱来踱去,听他们截人未果,也顾不上生气,只是踱得越发起劲了。
  这蒲内侍是个死脑筋的,他早有所料。
  但那越离分明与殿上行刺的公子燎是一伙儿的,公子燎重伤不明,越离却已经封官开府了。
  他万万没想到,杀伐果断的楚覃会在公子燎的事上拎不清!
  公子燎一回来,萧济那群老狐狸迟早按捺不住,斩草不除根,等着火大了就迟了。
  他猛地顿住脚步,怔怔看着门外被日光晒得发白的地砖。
  常言道,君心难测,弑父都毫不手软的楚覃,不会对他这胞弟真有几分不忍吧……
  大老远亲往去魏把楚燎接回来,此事本就令毕程多有不安。
  如今都已殿上行刺了,大王还在犹豫什么?!
  “来人!更衣!”
  他火烧眉毛地回到寝室,吩咐道:“备车,本官要立刻进宫,面见大王!”
  第80章 共谋
  三日后,众人翘首以盼的消息终于传来。
  公子燎蛮横无礼有失本分,责令其为先王守陵,无诏不得入郢,即刻动身,发配王陵。
  醒过一回的楚燎被抬上马车,在昏沉和众人的观望中驶离王宫。
  这样也好,无论是何事,总能有几分喘息。
  为防耳目,楚覃居然没有在他身边安插任何眼线,远远出乎越离的意料。
  马车驶出都门外,在大片空荡的草野中,有一人头戴斗笠嘴叼草根,耷拉脑袋数着蚂蚁搬家。
  眼见那只有寥寥数人护送的寒酸马车出来了,他呸掉草根,半点不见外地冲上前去,求主家给碗饭吃。
  马车急停,楚燎险些磕了脑袋,竟也没有任何不悦。
  相反,他一言不发略有所思,撩开车帘,与抬目而来的屠兴看了个对眼。
  屠兴不高兴地撇撇嘴,有气无力抱拳道:“求主家赏个活计吧,要吃不起饭了。”
  谁让他被先生好言“赶”了出来,好容易占到的屋子就这么让冯崛白捡了去!
  “世鸣身边离不得自己人,石之武力远不如你,我鞭长莫及,力不从心,除了你,我再无可托之人。”
  越离拉着他,字字恳切句句凄惨,如果没有冯崛在后面龇牙咧嘴,还真像那么回事!
  罢了,屠兴老远望来,心想这小公子也真是没落了,身边只有些老弱病残。
  楚燎并未束发,鬓边长发随风轻扬,他面皮青白,不知是否在车厢里的缘故,脸上蒙着一层沉疴日久的阴翳,只漏出一个苍白的下颌。
  屠兴凑近一看,心里仅剩的那点怨气也散了。
  先生说得不错,小公子如今这副模样,身边还真缺不了人。
  只是他这目不转睛的眼神也太瘆得慌……
  楚燎拿黑洞洞的眼珠照了他一会儿,扯唇一笑,平白溢出些森森凉气。
  “既是我大楚子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罢了,你就留在本公子身边,”他收回手臂,声音远去:“上车,御马吧。”
  屠兴打了个哆嗦,手一撑坐上车板,接过老马夫递来的鞭绳。
  这小公子是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回头得跟先生好好说道说道……
  车内的楚燎捂住发烫的心口,运气半晌,那股撕扯的痛意方缓缓褪去。
  他尽他的道义,我养我的伤。
  只要别乱动,伤口总有一日会愈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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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极殿上,议政的百官各有所思地散去。
  天空乌云缭绕,已有微雨拂面。
  毕程握着板椟心事重重地离开,慢半拍回应着同僚的呼喝。
  他一步一步顺阶而下,蓦然回首,仰目上视,似乎还能看到当日他手捧太子印呼风唤雨的身姿。
  他不能坐视任何隐疾毁掉这一切。
  “大人,马车驻在西门!”
  家丁见他调转方向加快脚步,趋步跟上提醒道。
  毕程将板椟扔给他,“不必跟来,你回车上等。”
  家丁踉跄接住,捧着板椟愣怔目送他远去。
  毕程一路风风火火,胸中斟酌着措辞,要一击必中,要亟不可待!
  公子燎,定不能留!
  “先生留步,王后娘娘有请。”
  他身形一滞,勉强挤出笑意:“臣有要事在身,烦请娘娘稍等,臣面见……”
  “娘娘知晓先生为何事而来,”王后身边的侍女毫不退让道:“王心深不可测,娘娘劝先生莫要唐突,晚不了这一时半刻。”
  毕程皮笑肉不笑,眼珠稍转,侧过身子。
  早知这萧瑜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她已贵为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陪萧济那老东西搅这摊浑水?
  “臣受教,劳动姑娘带路。”
  侍女躬身一礼,“先生言重,请随奴婢来。”
  毕程心中五味杂陈,一会儿是胞弟,一会儿是王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
  他在楚覃身边待的时间算不得久,却也实在不短了。
  现今人人都称大王仁义,被胞弟伤透了心仍能网开一面……可他总信不踏实。
  能爬到那个位面上的,有几个是真仁义?
  “先生请。”
  辗转间到了王后内院,他不免汗颜,垂首等候。
  “可算把先生盼来了。”萧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款款转入回廊,朝亭下踱来。
  毕程堆笑打揖:“娘娘诸务杂身,下官怎好随意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