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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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62
火堆憧憧的光影映在他熟睡的面容上,为了收营迅速,他与楚燎同住一帐已是优待,孟崇帐中都住了四人。
他面上的光被挡住,空出的一侧微微塌陷,身上搭了一件狐皮大氅。
楚燎的神色变得有些陌生,瞳孔乌黑,眉宇间与生俱来的灵动尽数被遮盖,掩在幅度有限的五官之下。
他目光逡巡在熟睡之人的每一处裸露肌肤上,连那微张的唇齿都想一探究竟……
“你选我……”他屈肘跪撑在越离脸侧,脸极白眼极黑,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贴着,一点艳色全现在唇上,像是沉浮已久的水鬼终于上了岸。
腰间的短剑摔在薄被上,没发出一点声息。
“是对的。”
他伸出舌尖把余音填进去,无师自通地四处扫荡,发出惬意的一声低叹。
头皮连着后颈一路顺着脊梁炸开,尽数堆积在尾椎骨上。
不多时,越离将手攀在他肩上,楚燎狠狠地抽了口气,正欲故技重施,底下的人却偏开头动了动唇,嘴里的涎水沿嘴角漫下,玉符也摔出腰间。
他舔着水线溯源而上,另一只手找寻着摔出的东西,恰好摸到短剑上。
“公子!你在做什么?!”
楚燎脊背一耸,攥紧了短剑,目光如电扭头望去。
端药而来的屈彦被他饱含杀意的目光刺得后撤几步,他随行在队伍后头,卜铜不乐意跑远,差遣了他来送药。
“公子?”屈彦上次见到他这番古怪神情,还是在他作弄那个魏人之时。
除了发湿衣重,有些鬼气的苍白,这人明明就是楚燎,怎会有判若两人之感?莫不是真如卜军师所言,他中了什么邪祟,会以杀人如麻为乐?
他迈着方步与楚燎周旋,迟迟不见越离醒来,只好低声劝道:“公子,他名声在外,不可轻杀,你大可将他的罪名告知于属下,我替你安排便是,不宜脏了自己的手!”
楚燎推剑的拇指一顿,“杀他?”
他呢喃后转而嫣然一笑,笑得屈彦浑身发毛,“是了,他若要离开,我便杀了他。”
“很快就要到都城了,他哪也去不了,”屈彦端着手里的药凑上去,“先喝药吧,公子,正是用人之际,何况他也确实留下来了。”
楚燎黑黢黢的眼珠把他定着,末了依言接过药碗,眉头也不皱一下将那呕人汤药干尽。
“公子辛苦,今夜我守在此处,你去我那头……”
“子朔,多谢你这一路的照拂,你我旧友,还不曾好好叙旧,”他揽着诧异的屈彦往帐外走去,“待回了郢都,定要好好与你喝上几盅。”
屈彦忧心忡忡地看了那睡得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的高士一眼,讷讷应下,慢步走回,生怕听到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
楚燎负手而立,月色被黑云覆盖,大地上火光渐熄。
他回到帐中除去湿衣,打着赤膊坐在火边烤暖了身子,走至席边侧躺下去,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没多久,他睁开双眼,半点不见睡意,支起半边身子意犹未尽。
他舔了舔唇,被自己嘴里的怪味熏得醒了神,纠结一番,黯然片刻,讪讪躺下。
恼恨至月光破云火星泯灭之时,他展臂把人包紧了严丝合缝填进怀中,感受着自己微凉的颈窝贴在他暖和的颊边,这才惬意安然地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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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郢都
东方渐白,正极殿上众臣有序排开,自景王以后,文武不再分列两侧,而以官爵大小排列。
武将们正窃窃私语,孟崇让符之事从军中传开,早一刻算一刻,比主角们先抵达朝堂。
“这事真蹊跷,哪有快述职了让出符来的?我在军中快八年了,闻所未闻!”
“让符?我看不一定,你们忘了,先王在时,那公子燎可是受尽荣宠,霸绝宫中,现在这不回来了?”
“你是说……是那公子燎逼孟崇让符的?”
“嚯,不然呢?大王亲自去接,可见这公子燎在大王心中的分量,孟崇首次掌符,敢和大王跟前的红人较劲?”
“听说公子燎身边还有个名士,在魏国名声不小,传遍中原,好像就是八年前跟随质魏的随侍……”
旁边的文官听了也是面面相觑暗自嘀咕,资历老的对楚燎还有些纨绔印象,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新来的朝官凭着他们三言两语,勾勒出楚燎仗势欺人青面獠牙的恶霸形象。
总之,未见其人先闻其事,这久不在楚的小公子回来了,怕是要不得安生。
“大王到——”
所有人噤声肃容,垂手端立。
楚覃头戴凤冠,身披金凤赤王袍款款入座,目光扫了一圈,萧济位列百官之首,这阵子收敛许多,右侧中段空出一人之位,是右扶尹百里竖的位置。
侍候多年的蒲内侍见他目光定格,上前伏在他耳边悄声道:“右扶尹假逾两月,今早又派人来告病。”
自打楚覃准备大动干戈后,百里竖便眼不见心不烦,说自己长了潮藓,怕污了大人们的眼睛,养好了再来。
前两日还有人跑来楚覃面前参他,说见他全然无恙,整日拎着竹筒跑去城外垂钓……
楚国统领各方,为了保证各个县公出钱又出力,除了粮税和牛羊马税,其余税收设置了高低线,由各县自行管制。
百里竖曾建言景王要收回各县商税,以盐税为大头,被楚覃按下了。
楚覃抬了抬手指,蒲内侍撤步退下,廷议开始。
所论之事聚焦于对越之战和中原战况,越国吞吴后实力大增,盘踞在楚国之南,早成了诸将的心头大患,无人不想除之而后快。
遑论越谍频向中原,大部分要道被楚国控制,截获一批又一批死士。
越国也明白,一旦楚国腾出手来,楚越决战迫在眉睫。
中原魏赵激战,大魏武卒横霸一时,加之国仇家恨,竟是打得赵军节节败退,全无往日威风。
从来作壁上观的燕国此次一反常态,出兵扰乱,赵王孚分身乏术,不得不回身去救。
韩国忙着休养生息勤民开地,齐国想趁机抬高盐价,被列国纷纷声讨,就连两头奔忙的赵孚也亲手抄了檄文派人送去,齐人发财未遂,只好拿七十年前齐桓公的仁者之霸出来充充场面,劝解一番,自是无人买账,不了了之。
毕程出言道:“依臣下之见,齐国远在千里之外,齐人多诈好利,可以利诱之稳之,越王虎视眈眈身在楚后,防不胜防,应当先除之。”
武将们既是朝将亦为县公,一个县少说也有百里之地,开疆扩土可谓是名利双收,因此个个血气方刚胆肥力壮,纷纷声援毕程。
有人试探道:“听闻公子燎归国途中,孟将军感其为国去质多年,有勇有谋,将莫敖符节送上,这伐越之师,兴许可由公子燎带领。”
此言一出,不少盘算着领兵立功的人都变了脸色,但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不免显得争功小气。
楚覃看着众人不一的神色与如一的静默,他这才得知孟崇让符一事,回国前他嘱咐孟崇看着些楚燎,保其性命无忧,见机行事,其他的不曾多言。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思稍转,大概明白是何人从中作梗,眼神有瞬间的凌厉。
“公子燎离家多年,太后尚且思念,待他休养一段时日后再议吧。”
他轻飘飘揭过。
倒是毕程的危机感更加深重,直至散廷,他的步伐仍是沉重。
楚覃传了几个亲将移步至书房议事,一刻钟后,蒲内侍见众人散去,俯身问:“大王,公子燎到城门了,可要移驾?”
“不必,”楚覃神色寡淡,嗤笑道:“多大人了,还要我背他回来不成?”
蒲内侍喏而欲退,楚覃唤住他,“今日不必准备宫宴,家宴即可,太后身体如何了?”
“太后娘娘仍不愿见奴婢。”
“罢了,不用请了。”
“喏。”
楚覃张卷片刻,又问:“寡人上次命你去寻的大巫可有消息?”
楚国极其重巫,男觋女巫,民间就有不少自成的巫,曾经大巫是国宝级的存在,自从景王引中原之士来楚后,巫的地位有所下降,但仍是楚人心中的通神之灵。
蒲内侍以为他是为太后所寻,“大陵巫行踪不定,其弟子说要一月后方得知踪迹。”
楚覃“哼”了一声,不喜这些能人异士恃才放旷的架子,“好,你盯紧点,别让人跑了。”
蒲内侍讷讷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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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正盛,楚燎御马位居正中,磅礴巍峨的城墙伫立在前,众人不约而同吁声成群,止住了马步。
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南有长江,逾江可经洞庭湖溯湘水至苍梧,北有大道,可直通咽喉要塞。
建城之际,光是城基就夯了三十来丈,城墙高逾百来丈,城形见方,有百里之宽,自南面引朱河贯通,东西南北皆有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