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16
  两人在方寸间短兵相接,萧瑜抬手落入他掌心,取出漆盒,“知道了,我会跟父亲进言的。”
  她撤步退开,脚步略有急促,拐进门后才肯露出个笑来。
  萧济在她的劝解下细细考量,捡起了这块石头。
  楚覃得了萧济的暗中扶持,在军中频立军功,开始蓄养自己的亲信,越发有参天之势。
  因此萧瑜及笄后,哪怕廷理亲自上门问候数次,萧济也未曾轻举妄动,轻描淡写挡了过去。
  洛羽来找她埋怨诉苦,她尽数推到萧济头上,洛羽再不满,萧家也今非昔比,不是能强娶的门第了。
  两年后,萧济兼任运粮官,楚覃已官至左司马,战事频仍,兴许再过不久,他便可胜任莫敖。
  萧济左思右想,料想楚覃若能胜归,朝中风向必定大有不同。
  三思之下,他冒昧将萧瑜带去。
  彼时吴楚激战,营地中也并非全然安定,每日的死伤都点不过来。
  莫说萧瑜,就连萧济也被遍野的杀伐气吓得不轻,只想赶快回去述职。
  两人的身姿都变化不少,楚覃更是在刀枪下褪去单薄,磨出一身硬肉。
  他被从战场上拖下来时已是神志恍惚,亲兵一口一个“左司马”地唤着,一左一右架着他送回了营帐。
  亲兵见那尾随而来的后勤兵呆头呆脑只知道掉眼泪,吼了一句“哭什么,还不快去叫军医!”
  楚覃被扶坐在板床上,微微睁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不及思索,已先抓住要跑的人,对其中一个亲兵虚弱道:“你去。”
  另一个亲兵瞥了那后勤兵一眼,手脚麻利地扒了楚覃的铠甲与亵衣,腰腹上的血洞明晃晃地露出全貌。
  “别愣,把你身后的纱布取来堵住血。”
  萧瑜手忙脚乱地打翻了案上的竹简茶壶,终于将纱布拿到手,急急地按在血肉上,眨眼的功夫纱布就沾满了血。
  楚覃软垂着头,迷蒙的目光落在她血管明晰抖个不停的手背上。
  “你别死……别死……不要死……”
  楚覃涣散的瞳孔聚起,喃喃道:“萧瑜?不对,萧瑜怎么会在这儿……”
  那亲兵不耐烦地挤开她,夺过她手里血色浸染的纱布,“笨手笨脚的,这么按有个求用!”
  他作势要起身,军医赶来不由分说一把按住人,上下其手把人治得只有咬牙切齿眼前发黑的份。
  萧瑜看着他涂酒抹药的窟窿,他看着萧瑜无法矫饰的担忧,切肤之痛里搀了别的滋味,好像没那么疼了,又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半昏迷中苏醒,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
  帐中无人,外面兵荒马乱地叫嚷个不停。
  楚覃神色一变,披衣寻出去,他恨不得把萧济绑在军柱上抽一顿,但当务之急是找到萧瑜。
  他游魂似的到处打转,最后发现人就在自己的营帐背面。
  那身软甲套在她身上哪都不搭边,她背对着他,两只手捂在脸上,肩膀簌簌地抖。
  楚覃止住脚步,没再上前。
  落日熔金,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耳鬓厮磨,他却隔着咫尺,听她压抑克制的呜咽,还有时不时从鼻腔里溢出的抽泣。
  他挪动僵硬的身体,扫了那没羞没臊的影子一眼,脚尖一错,从她身后离开了。
  等她回来时,他已神色自若靠坐在床边。
  萧瑜心有余悸地看了看他的伤处,努力平静道:“依我看,你我不必再来往,回去后我便与廷理之子完婚,今后各奔前程吧。”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他步步紧逼,她毫不相让,以为自己烈火焚心满眼狠绝,仰头直视道:“是……哪日你若死了,也算不到我头上。”
  楚覃看着她哭过一轮又一轮的明眸,里面盛满了狼狈的自己,眼角一片绚烂红霞。
  他心想,完了。
  萧瑜的手背一暖,被他牵起按在腰间,他别无他法,只能叹气道:“没事,我不疼。”
  她把嘴唇抿了又抿,眼泪又一次决堤,原地哭成了泪人。
  他死心塌地把人抱住,下巴磕在她摇摇晃晃的头盔上,还有心思打趣:“以后我不让世鸣去找你了,没想到泪眶子浅是会传染的。”
  萧瑜猛地抬头,险些撞飞他的下颌骨,怒气冲冲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心肝!”
  他揉着下颌,兀自笑道:“你来了,我不就有了。”
  萧瑜的心眼和手段都被眼泪冲走了,萧家和萧济被她抛诸脑后,脑中的弯弯绕绕变得顺滑无比。
  她眨着眼睛抹着泪痕,湿漉漉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楚覃捧着她的脸弯下腰去,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闻,不敢惊扰地低声道:“意思是……”
  “你我生死同舟,宁死勿休。”
  作者有话说:
  就这碗哥嫂爽!偶是不是还挺会写甜文滴桀桀桀(?*???w?`?*?)
  第69章 夺符
  还有一日就抵达郢都了,踏上归途,所有人的脚步都熟稔轻快起来。
  一路上归乡之人目不转睛地怀念着每一处山川草木,除了那些楚地特有的品种,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区别,但落在眼底,总觉得草更绿了,花更香了,空气中溢满了馥郁的泥土气息。
  夕阳西下,余晖溶在百里大泽的芦苇荡里,每一棵随风轻晃的芦苇杆都被镶上金边,每一件甲衣上都漾着金纹水波,渔舟唱晚,摇橹声和着歌声,风也萧萧,水也驰驰。
  楚燎随手一拽,带出泥沙俱下的长长芦苇,举着芦苇毛挠了挠越离发怔的侧脸,长睫落辉地对他笑:“当年我离家时,也就跟这芦苇一样高呢。”
  “是啊,”越离拂开脸侧的作乱,笑意先是和煦,随后又有些僵硬,“一转眼,也长这么高了。”
  好奇的屠兴有样学样,攥住一根芦苇漫不经心地扯了扯,竟没拽下,他再一使力,惊叫一声险些摔下马去,被冯崛从后稳住了。
  这一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屠兴有些羞赧,踹了那摇头晃脑的芦苇一脚,嘟囔着:“怎么拽不下来……”
  冯崛半路来投,他从安邑逃出后无处可去,恰逢戍文先生名声大噪,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戍文先生是得了公子淮的遗命前去守城,有人说戍文先生是楚公子的随侍,楚公子与魏王多年竹马,得魏王所托前去守城……后来都说是楚公子为了两国之盟,前派戍文守城,后孤身回国求援,领兵来救,顾全大局。
  冯崛在熟悉的隐匿中感到几分可依偎的亲近,思忖再三,顺着楚师回国的路线投奔去了。
  他挽住芦苇猛力一拔,根断在了水中,随风轻逝,“喏,给你。”
  屠兴讷讷接下。
  楚燎“哼”了一声,用刚好几人能听见的声音嘲道:“笨死了,五大三粗还能被芦苇倒拔。”
  “世鸣,”越离唤了一声,楚燎见好就收,没再开腔,他才温言向屠兴解释道:“别看这芦苇细瘦,但韧得很,许多附近的人家都会扯芦苇去穿鱼吊肉。扯芦苇也有巧劲,最好一鼓作气,再拽芦苇就收紧了根,没那么容易了。”
  他示范了一下,把手中的芦苇递给屠兴。
  屠兴惊讶接过,“这东西还是活的?!”
  “我楚地山川润泽,万物皆有灵,”楚燎高傲道:“可不是只会守着破木头庇佑的遗周。”
  孟崇早伸长了耳朵,听到这句才默默点了点头。
  “与女游兮——九河吔!”
  不远处传来抑扬顿挫的歌声,此歌为《河伯》,词中之“女”意指河伯。一方神灵庇佑万泽,神鬼相通,楚人却并不害怕,既诵水鬼也吟山鬼,常常邀与同游共酬清风。
  步卒中有人也跟着轻哼起来,“冲风起兮——横波吔!”
  尾调可随性而发,唱成什么样的都有。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喔~”
  “登昆仑兮——四望望!心飞扬兮——浩荡荡~”
  “日将暮兮——怅归忘~惟极浦兮——寤怀欸~~”
  歌声越来越响亮,从长队中段渲染至两头,浩浩高歌惊飞了林中鸟,长角的麋鹿与觅食的山鸡稍一驻足,掩入暮色苍林。
  远处的渔民直起腰来,更卖力地吆喝着,淳朴的楚音悠悠扬扬,带着几分山水灵性的与世无争。
  大军有序地行进着,长歌泛舟飘向水天一线,凝望久了,便生出些亘古的柔情来。
  楚燎触景伤情,在渐渐萧瑟的水面上失了魂,轻声吟唱着。
  屠兴听不懂他们的歌词,耳朵觉得新鲜,眼睛觉得欢喜,心中却生出饱胀的酸。
  他松开五指,两根芦苇凭风扬起,只一瞬,便凋落在水面上,惬意舒展地漂远了。
  她应该在这样的温柔里永远睡去,而不是四顾茫茫,乡音陌陌,在无可奈何中流落到更深的冥冥中。
  越离从袖中取出手帕,他忸怩地推拒了,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