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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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8 字数:3114
“一只草蚱蜢有什么好不好的……我知道了,过段时间我便进宫,顺便看看她去。”
“哦。”潘薇挠挠头,跟随她出了门,翻身上马道:“那我回了,大帅你忙去吧,不必送了。”
陈修枚似笑非笑,很给面子地目送她远去,才上了马车前往相国府。
相国府中,陈寺披着裘衣坐在花芳鸟啼的长廊下,一只手拨弦鼓瑟,瑟音徐缓,调难成曲,却也潺潺可闻古意。
都说一臣不侍二主,陈寺却是从陈国投来,侍魏二十余载,官居相国。
年轻时他只是一介乐师,成日调弦谱曲,供人赏玩取乐。
若非旁听之时冒死献策,也不会被国君青眼有加,崭露头角。
彼时魏王甫一继位,便大刀阔斧将魏国上下齐整,开始对周遭小国虎视眈眈。
陈国首当其冲,被魏国一攻再攻,打得不得不退守都城,不敢轻战。
他身任右太尹,徒有其名,屡谏不得纳,甚至连国君一面也难见。
陈国国主早已丧失战心,躲在后宫中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朝政大臣散的散哭的哭,死谏者十余人,未曾见国君回心转意。
弹丸之地,红粉骷髅,何足安之?
陈寺心灰意冷,在都城被攻破之前,背着半世骂名举家投敌,希望能换得家眷一线生机。
不曾想魏王早闻他政谏之名,得他来投,不惜亲往迎之,令国中一众老臣诧异不已。
魏王亲自将他家眷妥善安置,在帐中与他彻夜长谈,天蒙蒙亮,年轻的魏王毫无倦色,叹道:“我与陈公相见恨晚矣。”
只这一句,换来陈寺二十多年忠心耿耿,屡献良策。
他明白当年魏王继位不久,年少力弱,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国破之臣亦是不二臣。
他望着自己苍老皱皮的手背,二十余年荏苒,他已经太老太老,君心难测,君恩浩荡,他不能不感念收留重用之恩。
“祖父。”
陈修枚穿廊而来,单膝跪在他身边,“此处风大,何不在房中调弦?”
他伸出手臂,被陈修枚缓缓扶起,这个孙女撑起陈氏一族的另一半声名,众多子孙中最得他慧心。
就连他也没想到,陈家后孙,会有一人能执掌兵符,文政武将,举国得名。
“公子淮为你执言之事,我已知晓。”
陈修枚抱病不出,未尝不是急流勇退,犹豫道:“依祖父之见,我……”
“若你不出,心中可有可用之人?”
她思索片刻,道:“中郎将段启阳与副将王振或可一用,此次有楚军来助,那公子覃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西戎来势汹汹,却也并非无懈可击。”
陈寺摇摇头,接过侍人递来的鸟食,用小勺敲了敲鸟笼:“正因楚军来助,才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见我魏军委顿无力,来日必大举进犯。”
陈修枚不禁蹙眉,“楚魏之间隔着山脉大川,若要攻城略地,齐国在邻,何必舍近求远?”
“树大招风,若楚盟齐借道而来,你算在谁头上?”
陈修枚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与祖父强压四年不战,楚军身后未必没有他国耳目,等着一探我魏军究竟……”
她叹气道:“若大王召我出战,我定义不容辞。”
“嗯,你乃军中砥柱,不可轻言退。”他轻抚凑上来的鸟喙,淡淡道:“退戎之后,若大王命你出战,便不必推脱了。”
祖孙俩望着啄食的绿毛鹦鹉,天色阴沉,估计没多久又是一场连夜雪。
“安郑漕路尚在修建,大功告成后引两川汇聚,两国百姓水乳交融,纳韩为腹指日可待。”
她心有不甘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轻举乃为下下之策,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何愁天下不得。”
陈寺颔首道:“人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深谋远虑,人一老,害怕的事情便争相涌来,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王。”
“此非谋虑可阻,人君二字,不可轻其一。”
陈修枚接过他手中小盘,不无遗憾道:“是,孙女受教了。”
外头风大,她将人搀扶回房,取过侍人手中小毯搭在祖父膝上。
“修枚。”
“愚孙在。”
陈寺目光渐渐混沌,倦意上涌,身体早已力不从心,“若有一日祖父不在了,你将我葬回勖县,把你舅嫂他们都打发回去,替我守灵。”
勖县原是陈国下县,是陈寺的祖籍所在,后为魏所收,与安邑城相距六百余里,这一去,便再无回城之日。
他鹤发鸡皮,两鬓霜霜,早已朽得碍人眼了。
陈修枚鼻尖微酸,还记得自己一把铁锹舞到他面前时,他沉眉怒目的模样。
“是,祖父放心,我会妥善安置的。”
陈寺微微笑道:“嗯,有你在,祖父也能放心了,你记住,无论大王信与不信,我们陈氏一族,只有门客,没有党羽。”
“怀璧其罪,若有一日,你离魏而去,也不必挂心祖父之名。”
“千秋功业在,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作者有话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孙子兵法》
第21章 楚音
有关楚国愿出兵前来相助一事,自楚使入朝那天便争论不休。
楚国使臣禀明来意后,殿上讥笑声四起。
魏王冷眼扫去,议论声渐止,大殿上落针可闻。
“使臣跋涉而来,先稍事歇息,寡人与内臣相议之。”
“谢大王。”
待楚使退去后,内史令手持象笏愤而出列,“大王,此等南蛮特来辱我,我大魏兵强马壮,何须无义之师多此一举?举南蛮而伐西戎,岂不为天下笑?”
典客长紧随其后,气得老脸涨红,翻起了老黄历:“昔楚人不为周臣,以蛮夷之技屡次攻我中原腹地,先有齐桓公存亡继绝联八国以抗楚,后有晋文公于城濮大败楚军,这才大伤楚蛮元气,令他们退守城池,不敢染指我中原。”
话说得太急险些呛着,他咳了两声继续讨伐道:“今楚蛮来使,名为助军实为勘探,必图我大魏之江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王不可不察之!”
司掌宗庙礼仪的奉常抖了抖胡须,老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
典客引经据典倒是没错,只是这大周崩了大晋也没了,怎么没的诸君心中都有数,如此慷慨凛然,细思起来不免心虚。
好在比起人人喊打的蛮夷,只能算是无伤大雅的小瑕疵。
不等三公九卿排队激昂,魏王大手一挥,止住了他们蓄势待发的唾沫,望向坐于下首的陈相国。
“依相国之见,楚国此番动作,是何来意?”
陈相国颤巍巍就要起身,被身侧的侍人扶住,魏王抬掌一压,“相国身体抱恙,不必虚礼,安坐禀来即可。”
“是,谢大王恩典,”所有目光汇聚于老态龙钟的陈相国身上,他微微仰头,娓娓道:“诚如几位大人所言,我大魏兵强马壮,楚军助与不助都在其次。楚王此番动作,依臣愚见,一来示好我中原大国,二来也可稍探虚实,整军待发。”
他话音一落,朝中激愤之声又起,纷纷唾骂楚王果真狼子野心。
“但楚军身居河内……”他淡淡出声,魏王几乎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狠狠瞪了群臣一眼,这才又肃然静下。
他重复道:“但楚军身居河内,此番主动前来,未尝不是我魏军一探究竟的机会。”
“楚人勇猛善战,又极擅就地取材,大魏兵威四方,神勇无匹,却也不可轻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魏王沉吟片刻,一锤定音:“相国所言与寡人所思不谋而合,即刻宣来使臣,尔等不可无礼。”
一句“无礼”把所有文臣骂得面色青青紫紫,待楚使去后,又是一番怨怼不提。
楚军助魏伐戎的消息一经传出,各国议论纷纷,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
除去使臣返途的时间,五万楚军抵达壶口与魏军回合,居然只用了短短十日!
当初楚燎来质,在马车上晃荡了一月有余,相隔千里之远,本以为光是行路就有得楚军受罪,且士兵甚众,少不了一番折腾。
谁知五万兵将涉水跨山,十日即抵,一时震惊四座,看热闹的其他大国也不得不扳起手指,算一算这十日若是落到自家头上,宜长宜短……
众人收起讥讽神色,开始认真审视起这个单骑入城的楚国猛将,公子楚覃。
壶口是北上伐戎的要道,陈修枚符到病除,未曾拖沓,早早屯兵于壶口,等待与楚军回合。
一路人马先行押送粮草北上,支援边军,其余兵士静守待命,十五日后回合发兵。
而楚军整整提前五日,陈修枚听闻楚旗猎猎而来时只当卫兵错看,亲自前往高台远瞻。
赤底字楚的军旗自地平线缓缓升起,黑压压的士兵行军有素,朝大营疾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