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阿嗙      更新:2025-12-19 19:01      字数:3032
  他看向父亲:“楚家那边,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了。趁早定下亲事,绝了那些荒唐念头。”
  沈父捻着珠子,没应声。
  堂外忽然传来福伯急促的劝阻声,夹杂着熟悉的的笑语:“福伯别拦,我真有学问请教沈姑娘——哎,沈伯父、沈大哥也在?巧了!”
  帘子一挑,楚昭迈了进来。
  她一身绛红织金袄裙,头发梳得齐整,簪了支赤金缠丝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手里还真拿着本摊开的《千字文》,书页边角卷得厉害。
  沈清和脸色瞬间沉下去:“楚小姐,这是沈家内堂,不便待客。”
  “内堂?”楚昭眨眨眼,步子却没停。
  “我找沈姑娘请教‘友’字怎么写,她书房不就在后头么?路过,顺便给伯父、大哥请个安。”
  她朝沈父福了福,动作有些生硬,但腰弯得够低。
  沈父抬了抬手,脸上皱纹动了动:“昭丫头来了。”
  楚昭直起身,嘴角翘了翘:“哟,听说咱沈家有喜事?”
  她走近两步,手指虚虚点向庚帖:“让我猜猜,是沈大哥要说亲?不对,沈大哥早成家了。那就是……”
  她拖长调子,眼睛弯起来:“沈姑娘的好事?”
  沈清和一把收起庚帖,动作太急,纸张哗啦一声响。
  “楚小姐,请自重。”他声音绷紧,“沈家家事,不劳外人过问。”
  “家事?”楚昭歪了歪头,步摇穗子扫过脸颊。
  “沈姑娘的事,怎么就只是家事了?
  她是我们族学的先生,镇上有多少孩子承她教诲?
  她要真定了亲、出了阁,族学那些课谁接着上?”
  她叹口气,语气诚恳:“沈大哥,我这人说话直,您不能光顾着妹妹出嫁,不顾镇上的娃娃读书啊。”
  沈清和气得手抖:“荒谬!女子出嫁是天经地义。族学的事,自有安排!”
  “安排?”楚昭往前走了一步。
  “您安排的,是沈姑娘想要的么?”她声音低下来,“像摆弄个物件,挑个买家,估个价码——沈大哥,您卖妹妹呢?”
  “你!”沈清和猛地站起,撞得方几摇晃,茶盏叮当,“楚昭,你放肆!”
  “我放肆?”楚昭不退反进,眼睛里怀着嘲弄的笑意。
  “那您告诉我,陈家儿郎爱读什么书?钱家少爷可会辨药材?孙家那位,知不知道沈姑娘夜里看书,非得留一盏灯到子时?”
  她语速越来越快:
  “您挑的这些‘好人家’,谁知道她腕子受过寒,下雨天会疼?
  谁知道她闻不得檀香,一闻就头疼?”
  厅堂死寂。
  沈清和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他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的沈清辞
  沈父手里的珠串停了,慢慢转过脸,看着楚昭。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沈清和声音发虚。
  “我怎么知道?”楚昭笑了,那笑容有点惨淡。
  “因为我天天扒着她家墙头看啊。
  我看她窗子几时亮、几时灭,看她写字时揉了几回手腕,看她偷看话本时嘴角往上弯了那么一丝丝。
  我看得比您这个亲哥哥,仔细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那团火几乎要烧穿喉咙:
  “沈大哥,您讲规矩,讲门第,讲女子归宿。
  可您问过清辞一句么,她想要什么样的归宿?
  是嫁给一个连她畏寒都不知道的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是……”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哑了,“还是活得像个人?”
  沈父缓缓站起来。
  “昭丫头,”他声音沙哑,“你娘当年……也问过我一样的话。”
  楚昭愣住。
  沈父的目光穿过她,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她问我,是想要个规规矩矩的沈夫人,还是想要个活生生、会哭会笑的她。”他嘴角扯了扯,那是个不像笑的表情,“我选了后者。”
  他走回方几前:“清和,这些拜帖,先退回去吧。”
  “父亲!”沈清和嘶声,“您不能由着她——”
  “我说,退回去。”沈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铁秤砣落地,“清辞的婚事,再议。”
  第23章 与我无关
  楚昭觉得自己像个偷了糖却没挨打的孩子,心里揣着种轻飘飘的恐慌。
  沈家拒亲的消息在镇上“滋啦”炸开一圈闲话,又迅速被春耕的忙碌冲淡。
  她没再去沈家,连族学都绕着走。
  每日只对着那本《千字文》较劲,把“悔”字临了三十遍,笔画依旧毛躁,像她此刻的心绪。
  第七日午后,她在自己院子的石凳下,摸到个油布裹着的硬物。
  扯开,是那《楚氏观察手札》,下面还有沈清辞的落款,沈清辞不知何时将其装订成了册。
  紫檀木封面冰凉,边角磨得圆润。
  她好奇着打开,看了几页又匆匆合上。
  是她的?
  为何在此院落?
  楚昭捏着册子,像捏了块烧红的炭。
  还回去?说什么?
  “对不起我偷看了你的东西”?
  不还?让它烂在自家院子?
  掌心渗出薄汗,油布被攥出湿痕。
  她最终揣着手札,走向那扇三天没敲过的沈家角门。
  脚步拖沓,像鞋底粘了湿泥。
  沈家书房窗开着,能看见沈清辞坐在案前的侧影。
  她在抄写什么,背挺得笔直,手腕悬空,笔尖移动的幅度却是极小。
  楚昭盯着那截细白的腕子,想起自己吼出的“她腕子受过寒”,喉咙发紧。
  她叩门。
  沈清辞没抬头:“进。”
  楚昭挪进去,反手带上门。
  书房里弥漫着旧纸和冷墨的气味,她把油布包放在案角,推到对方面前。
  “这个……不知怎的掉我院子里了。”声音干巴巴的。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油布包上,停了片刻。
  她放下笔,用镇纸压住未干的书页,然后才解开布包。
  紫檀木封面露出来,她指尖拂过“楚氏”二字,动作很轻。
  “看了?”她问,没抬头。
  楚昭喉咙像塞了团棉花:“……看了几页。”
  “哪几页?”
  “就……最开始。”楚昭指甲抠着袖口缝线,“说我念诗像敲破锣,凿墙差点塌方,还有……睡得像猪。”
  沈清辞翻开册子,纸张脆响。
  她目光落在那些簪花小楷上,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不止这些。”她声音很平,“后面还有。”
  楚昭心跳漏了一拍:“后面……我没看。”
  “是没看,”沈清辞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刺过来,“还是不敢看?”
  楚昭噎住。
  她确实没敢往下翻。
  那册子像一口深井,她只敢趴在井沿瞄一眼,就怕看见自己倒影是副什么蠢样。
  沈清辞不再看她,指尖翻过几页,停住。
  “腊月廿二,楚氏于正门诵诗,其文不忍复述。然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她念出声,语气无波,“备注:其睡颜甚憨,毫无防备。”
  又翻几页。
  “腊月廿五,观其习字,其字如幼犬滚泥。携大碗茶往,言暖身活血。其饮茶时,目灼灼然,似甚悦。备注:亦悦。”
  再翻。
  “腊月廿八,惊马。其扑护时,臂力颇稳,然浑身战栗如筛糠。提及幼年旧事,竟未全忘。备注:帕子,绣虎,因她属虎,幼时自称‘王’。”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楚昭耳膜上。
  她脸上火辣辣的。
  “你……”她嗓子发哑,“记这些做什么?”
  沈清辞合上册子,指尖搭在封皮上。
  “你说呢?”她反问,“楚小姐大闹厅堂,字字铿锵,连我畏寒、厌檀香、偷藏话本都如数家珍。轮到你自己,却连本册子都不敢看完?”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春阳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细长单薄。
  “你质问兄长,说他不懂我。”她侧过脸,一半浸在光里,一半藏在影中,“那你呢?楚昭,你所谓的‘懂’,就是扒在墙头数我窗灯,偷窥我几点歇息,然后拿着这些零碎,当作冲锋陷阵的刀斧?”
  楚昭像被抽了一鞭,脊背僵直:“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沈清辞打断她,声音依旧不高,“是怜悯我活在规矩里,所以来施舍一点‘热闹’?还是觉得,只要够大声、够莽撞,就能把我从这院子里‘救’出去?”
  她走回案前,拿起那本手札。
  “这册子,我写了三个月。从你递来第一块甜得发齁的糕点,到你爬上屋顶喊我的名字。”她手指抚过纸页,“每一笔,都是我想弄明白,你这个撞进我眼里的人,到底是个麻烦,还是……”
  她停顿,呼吸极轻地颤了一下:“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