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作者:無虛上人      更新:2025-12-19 17:21      字数:3145
  顾煊冷笑道:“父皇又是这般,既然父皇不肯给个缘由——你们就都跪着吧。”
  他当真是恨他父皇,恨他永远都是这幅哀叹的模样,好似自己有什么天大的过错一般。
  顾元琛却大笑起来,只让顾煊更加慌乱无措。
  “你为何要对你敏皇叔下手?你儿时他是如何待你的,他只是个闲王!他只有两个女儿!那是你的姐姐啊,他们威胁不了你的!”
  “朕让你学治国理政,你只学会了害你的宗亲,去杀不是你一手扶持的忠臣良将,那朕当年早早退位一番苦心孤诣又算什么?”
  “不肖子孙!”
  “你——”
  顾煊怒不可遏,看着顾元琛,只想起当年他父皇盛宁帝死前绝望的神色,他儿时从没有忘记那个眼神。
  凭什么是那般失望的神色,他又有什么错。
  “父皇不就是想离开吗?”顾煊冷笑道,“朕才祚国两年,朕还要许多时间,自会好好孝顺父皇的。”
  “父皇不就是想去寻姜母后吗,朕知道,这些年朕知道了许多事!可是父皇,那个女人早就死了,父皇断了此番痴心吧!”
  顾元琛没有理会他,只哀然道:“朕是管不得你了……你若当真要杀你敏皇叔,要杀闫将军和宗老将军,逼死你皇姑母,那你便先杀了朕吧。”
  “您想后悔?晚了!如今朕才是大周的天子,谁让父皇自甘退位的,谁让您自愿去当什么太上皇呢,父皇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顾煊一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
  “是吗?朕不退位,要等你亲手杀了朕,再将满朝文武杀净吗?”
  “父皇登基之时流血便少了吗?为何指责朕?父皇,您可知道朕儿时最崇拜您,一心想成为您,可是您有正眼看过朕吗?”
  顾元琛剧烈咳嗽起来,想要冷笑一声,却又觉得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许是朕错了,朕只把你当太子,并未深想过要因你是何人的孩子来如何待你。”
  他悲凉说道:“是朕的报应啊!”
  顾煊最是恨他这样说,竟上前一步抓起他的衣襟,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便有立即松开,为顾元琛轻抚后背。
  “好,父皇终于肯认了吗?朕可以不杀那些人,父皇告诉朕,朕究竟是谁的孩子,是先帝的还是您的?”
  顾元琛不再瞧他,只闭上眼睛,不看跪在冰冷石板之上的宫人。
  “自是先帝的,你不是还曾放任人散布流言,说是朕害死先帝?好,你可以杀了朕为父报仇了。”
  “你——”
  顾煊还想质问,却见顾元琛阖目落下泪来,他从没有见他这位父皇落泪哭泣过。
  “朕中有一日会查明此事,到那时,纵是父皇,朕也不会留半分情面。”
  承康五年,顾煊十九岁了,他的长子亦出生了。
  十六岁那年,为了在朝中立威,掌控权柄,他杀了很多人,也圈禁了很多人,有些人同太上皇天熙帝是为故交袍泽,他分明为国而谋,却不想太上皇偏私袒护,对他处处掣肘,最终致使父子决裂。
  顾煊知道,都是他父皇的错。
  不想时隔两年,他的父皇竟然会亲自来见他,顾煊很满意,当即命人把何辉从天牢提出,带至他父皇面前。
  “父皇莫怪,此贼通敌叛国,还敢称是得父皇您教养,朕是为了父皇的清名着想。”
  顾元琛强从病榻之上起身,数九寒天赶至紫宸殿,已然是气息奄奄。
  “如何叛国……他早已离开朕身边去往沛州闲居,何来敌国,陛下就是想逼死朕,是吗?”
  顾煊笑道:“那朕便说实话吧,知道父皇疼爱此人,幼时亲自教养他,朕实在是害怕,不想留下祸患,朕不想逼迫父皇的。”
  他一挥手,何辉便被施以庭杖,只听惨叫声不绝于耳,顾元琛一口鲜血咳出,便也就势跪在地上。
  “父皇做什么!”
  顾煊一时惊惧,可是眼见顾元琛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便也侧目不去看。
  冯金搀扶顾元琛,看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何辉,不禁哀然劝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啊?竟不知太上皇如今身在病中吗?您怎能如此行事,先帝薨逝之后,是太上皇将您一手带大,您就丝毫不顾父子之情吗?”
  “住口!朕还没忘了你,朕今日先杀何辉,再杀洪英,而后就是你——父皇莫怪,朕会为您寻更得力之人侍奉左右。”
  眼见何辉声息渐弱,顾元琛终于开口求道:“请陛下放过他。”
  顾煊很满意,挥手屏退左右,上前踢开冯金,扶起了顾元琛,请他上座。
  “父皇终于想通了,愿意告诉朕昔年之事了吗?可惜啊,晚了——”
  顾煊冷笑道:“朕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盛宁帝的儿子,朕总算是查明了,也好,没有血脉羁绊,朕动起手来,便大可放心了。”
  顾元琛却问道:“陛下查明这些耗费了多久,多少人力物力,将何辉洪英自沛州抓来,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他不需要顾煊回答,只轻声道:“希望陛下今后以此决心为国事操劳。”
  顾煊如遭当头一棒,面色青白不接,只握紧顾元琛的肩膀,眼中尽是恨火。
  “你休要说这些!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眼见顾煊去拔御座旁的剑,冯金阻拦不得,正欲将当年真相说出,顾元琛却拦下了他,让顾煊回到自己身边来。
  “当年朕劝陛下不要对敏王动手,不要杀公主及几位将军,陛下当真纯孝仁厚,只将他们圈禁,朕感激不尽。”
  顾元琛忍着眼泪切齿说道。
  “却是朕错了,不该t阻拦陛下,请您赐他们毒酒,现下就给他们了断吧。昔年之事,朕悉数知晓,杀了他们,朕告诉陛下。”
  顾煊思量片刻,便也按照他说的做了。
  “还有赦王。”
  顾煊笑了笑:“父皇这倒是想得周全,这才像您,朕也觉得赦皇叔疯疯癫癫,却要一直养在皇宫中丢皇家的脸面。”
  “朕与赦王亦有多年不见,陛下同朕去探望他吧,只当是最后一面,他还从未见过煊儿。”
  顾煊亦应允了,心下有愧,仍想搀扶顾元琛,却被他推开了。
  “你的长子应当满月了,取了什么名字?”
  “还没有……朕,朕是想等父皇为他取名的。”
  “好。”
  顾元琛将手搭在了顾煊手臂上,将至赦王寝殿时,他忽然问顾煊:“朕想知道,当年先帝最后可有什么话说……朕不是怪你,朕知道先帝最后见到了你。”
  顾煊只装作不知,说自己当时太过年幼已经忘了。
  顾元琛轻轻颔首,带着顾煊去见了赦王。
  “你可知道你赦皇叔为何会变成这样?”
  顾煊称是因为石贼之乱,赦皇叔被北蛮俘获,遭受百般折磨,最终心智残损。
  “你却只是厌恶他,觉得他疯癫吗?”
  “朕与他又不熟悉。”
  顾元琛唇瓣颤抖着,笑着紧阖双目,仰天长叹一声。
  十几名精兵死士霎时涌入寝殿,只将顾煊生擒,一旁的赦王顾元琅受到惊吓,只往顾元琛怀中躲去,顾元琛抱住了他,看向顾煊轻声道:“当年你母妃受徐英胁迫,先与你父亲赦王相亲,而后亲近先帝,称你为先帝血脉,你不是一直在寻你生父是何人吗?朕今日告诉你了。”
  “是朕错了,朕以为能将你养好,朕以为能得一日安宁,朕错了,朕走不掉的。”
  顾煊破口大骂,称自己不信,而后他看到顾元琛拿着一柄长剑,走向他面前。
  他幼时见过敬皇叔的文章,见过顾元琛被太傅批评的论调,他敬皇叔曾写过,无论什么权谋算计,都不如埋伏上十几个刀斧手,将人砍成肉泥便是,这才是谋略。
  他一生想学他敬皇叔,又怕又恨,却也学到了很少。
  “父皇怎能如此对我!你要杀我?”
  顾元琛看了一眼身后的顾元琅,轻声安抚了一句,命人将顾煊带到外面,没有再让他说半句话。
  “去把大皇子抱来。”
  冯金带人赶到之时,只见顾元琛坐在顾煊的尸首旁,怀抱着安静睡着的大皇子,望着漫天大雪静静垂泪。
  与眉儿分别第五年的时候,顾元琛知道她的身子,心想她应当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是他还是存了一些念想,想自己或许还有一日能一身清闲,回到溧阳那间小屋去,他始终记得那里的路。
  如今已经是第十五年了,顾元琛不知道她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
  *
  承康六年,顾煊薨逝,年十九,朝野震动,史书仅以暴卒讳之。
  国不可一日无君,时承康帝长子顾卫钊尚在襁褓,太上皇天熙帝顾元琛不得已再度临朝,颁诏立皇孙顾卫钊为嗣,改元平宁。
  天熙帝重掌枢机,呕心沥血,独力支撑江山十六载,至平宁帝十六岁时,还政于孙,然其心力耗尽,退位一年后,便于宫中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