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作者:
自由艺术家 更新:2025-12-09 12:27 字数:3132
江鸣眼睛微亮,所以那些织衣服的人穿不起衣服,种粮食的人却被饿死,是因为生产资料没有掌握在他们手中。
他继而提出来了一个非常可爱天真、儿童一样的构想:“那如果每一个人都掌握足够的生产资料,大家就都能吃饱饭了。”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但是总会有人不愿意仅仅只是吃饱饭,就连你,在吃饱饭之后看到糖葫芦都走不动道不是吗?”
江鸣砸吧砸吧嘴,回味昨天吃的糖葫芦。
“吃饱饭只是最基本的需求,吃糖葫芦是更高的需求。等能吃上糖葫芦了,有人就会进而想要吃更多东西,进而想‘为什么我还要自己种地,让旁人来种,我最后轻松收获一大批粮食,岂不美哉?’”
江鸣不再回味了,脸有些白。
人都是这样的,他是这样,兄长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的。那么吸血就必然会发生,这就是永远不变的事情。
如果想要不被吸血,那他就要像兄长一样,科举入仕,做官去,做吸血的飞蚊。
“江鸣,你在想什么?”兄长这样问。
江鸣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这些东西看的这么清楚,把这些东西看的这么清楚的人,居然不会崩溃。他只是听了一些——江鸣很清楚兄长同他说的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不是全部——就已经后背密密麻麻的,仿佛有虫子在蠕动一样。
这不同于两人之前聊过的官场生存哲学,也不是“坏事总是向下流动的,大旱旱的只有百姓”,而是……江鸣觉得这是比权力更加深入的东西。
而不是简单的事实概括。
江鸣年纪还很小,但他已经隐约触摸到了“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快乐”的边界。
兄长知道的总是那么多,什么事情都看得那样透彻,真的还能快乐起来吗?对兄长而言,美味佳肴不过是一种世间道理,金银财宝也不过是破铜烂铁。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江鸣心中千回百转,但事实上也不过几息的时间罢了。
他知道自己掩藏情绪的能力很拙劣,所以江鸣根本没给江逾白看自己脸的机会,而是探出头去,面朝窗外的亭台楼阁,问道:“我在想,兄长,你说的这些怎么刚刚没在课上也一并讲了?”
“因材施教而已。”
江逾白没有看江鸣,而是如是笑道。窗外竹影摇曳,微风拂过,偶有人影从竹叶缝隙间穿过,但最终也还是回归到了一片静谧中,了无痕迹。
园林随分有清凉,走遍人间梦几场。
铁砚磨成双鬓雪,桑弧射得一绳麻。
【1】
*
自开始授课之后,江逾白就很少再管实际上的事物了。
或者说,郭冈来南洋,似乎是什么信号一般,已经在客栈成名的江逾白一夜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是邓垣还是夷人,都只能找到江逾白的代理人,找不到他本人。
问就是说江大人还有其他要事忙碌,暂离南洋,但交易继续。
神奇的是,邓垣和夷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任何的质疑。
江逾白的代理人,就是跟着郭冈一道从海上来的,于南洋诸人而言的新面孔们,他们和江逾白一样,都是不知怎么的就出现了。
且行事风格、遣词造句、周身气度,都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这些,自然是江逾白亲身指导的了。
最重要的一点,姿态要倨傲,要有那种让别人求着你办事的感觉。
江鸣也是在一边跟着看的,看兄长亲身演绎如何倨傲,如何不经意之间暴露出一些朝廷的内幕消息云云,只觉得倒反天罡。
邓垣等华商还算矜持。
奥巴代亚和丹两个那是恨不能跪舔。
出钱的是夷人,出人的是夷人,出力的还是夷人。这就好比夷人们自带了各种食材、调味料、燃料,借了兄长的石头煮了一锅肉汤,还要亲自喂到兄长嘴里。
江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从正魂归位以来就一直在忙碌的江逾白总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没事就在园子里散散步、写写字、给一大一小上上课。
因材施教,他的两个学生都收获匪浅。
不得不说方同甫对银钱这一块真的是理解能力超群,尤其是他在看了江逾白根据记忆复刻出来的,更符合当下这个时代的《国富论》之后,整个人更是容光焕发,几次追问到底是哪位大才写的此书。
在这个时代,有含金量的书都是金贵物件。
问谁是作者,江逾白回答了亚当斯密,方同甫也不可能找得到。
同样的一本《国富论(删改版)》,不同的人读出来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方同甫是荣光焕发,江鸣却是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最后还大病了一场。
江鸣没有说自己做了噩梦,甚至是有意隐瞒。
他瞒得住行外人,却瞒不了白郎中。
江鸣没说,江逾白也没问,兴许是出于一些小小的恶趣味,又或者是总算看到不止自己一个人在喝药了。
江逾白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吩咐白郎中没事给江鸣药碗里多加点黄莲。
“江大人,这…这不好吧?”白郎中有些犹疑,在他看来,江鸣不过一个孩童,药要是太苦,孩童是绝对不愿意喝的。
“无碍,若是有事也是我担着。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江逾白眉眼弯弯,看不出一点坏心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孟子所言定是有道理的。”
白郎中只得是……
江鸣拿到药碗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了,怎么这药过分的黑,闻起来味道还特别重,他看看兄长,又看看白郎中。
“喝吧,长痛不如短痛,最好一口气喝掉。”江逾白温和的鼓励道。
“为什么是兄长你端药过来?”
江逾白只是笑,也不说话。
白郎中更是直接心虚的别过了眼。
江鸣狐疑,可他又不是幼儿了,总不能喝个药还要旁人还哄带骗吧?看着这黑漆漆的药汁,江鸣闭上了双眼,视死如归般,就直接一口闷了下去。
“咳…yue咳咳咳yue……呕——”
江逾白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一日三贴药,争取早日康复。”
三…三贴药?
江鸣苦得脸都红了,只觉得兄长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可他们俩亲兄弟,哪里来的仇怨。
总不能是他每日督促兄长喝药害得吧?
方同甫是不知道其中内情的,眼见着府上药房每天如火如荼……他寻思着给江逾白送点女人,争取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早日让先生缠绵病榻,以免那样的商业至理外传了出去。
要是江逾白死了,方同甫就是唯一拥有最终解释权的人了。
只可惜江逾白不近女色,方同甫明示暗示,美人计也未能成行。
*
府上的日子就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惬意过去了一月有余。
澳口港的尾款结清了,厂司也都有模有样的要落成了,眼见着奥巴代亚一天几趟不嫌累的去骚扰代理机构。
江逾白披着外衣,在廊下吹风,他手里拿着的,正是目前海上传回来的最新消息。
“王之活捉天朝大将毛宏胜!”
这是早就约定好的时间,如今一年之期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走之前,江逾白给两位学生上了最后一堂课。
方同甫得知江逾白要走,只觉得山中无老虎,自己称大王,私底下拉着姬妾们好一番宴饮,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到第二天送江逾白登船的时候身上还残留着些酒气。
“江师,这段时间来蒙您授课,实在收获良多。今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只盼江师能辅佐王将军……届时你我二人经世济民之理想,便不再只是空谈。”方同甫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拉着江逾白的手,泪眼婆娑。
江逾白有点嫌弃,想抽开自己的手,但动了动,没能抽出来。
江鸣相比之下看着要正常的多,他只是有些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兄长,你当真不带上我?”
这还是流放以来头一回,兄弟二人分开。
江鸣虽在此地生活了有两个月了,但终究还是人生地不熟,加之又只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难免不舍…
“你留在这比跟我过去用处要大的多,我在书房给你留了课业,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也要好好完成课业才行。”
江鸣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点了头。
江逾白转而又看向方同甫:“同甫兄也是同样的,不要懈怠课业,学无止境,脚踏实地方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