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作者:
自由艺术家 更新:2025-12-09 12:27 字数:3141
上弦月的倒影就在海面上破碎重组。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莫过于此。只是很快就刮起来了风,像是要下雨,海上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
不过江逾白并没有急着回到船舱,他遥遥回望着大陆的方向,还依稀能看见山的轮廓,不过也就一两条模糊的线条。
乌云就是从陆地的那一面过来的。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2】
江鸣洗漱完出来看到的就是一副月下雨落美人图,好在面色因为醉酒有几分红润,消去了病骨。
只是兄长过于消瘦了,整个画面看着都更加萧索。
“怎么吐了?”江逾白良久才回神问道。
要知道,江鸣平日里是极爱惜食物的,哪怕是流放途中所吃的那些稀粥、菜团子的碎渣掉到地上,他也会郑重地从地上捡起来,吹吹灰继续吃。
他要是想吐,都能给自己咽回去。
“兄长,我们要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吗?”江鸣十分抗拒,哪怕吐得面若金纸,脸上的厌恶神情还是活灵活现的。
“怎么?”
江逾白不接话茬,只是一个劲儿的反问。
话语权在两人之间争夺,江鸣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只是看到那两个舞女的…嗯……我想起了我阿娘。”
曾经的家人,是江鸣从来不曾提及过的。为数不多展露在外人面前的信息就是他是在灾年的时候被江泰和看中收养的,仅此而已。
不过想想也知道,在灾年,平头百姓要如何求存。
江逾白也没有深究对方伤疤的喜好,他侧开脸,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莫名道:“坏事总是向下流动的。”
这句话,大道至简。
多余修饰的词语都没有,就是很简洁明了的说出了一个人间残忍之最。
江鸣张了张口,很快就理解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是亲眼见过坏事是如何向下流动的,就像兄长所言的那样……
灾年受灾的只有百姓。
而在更多的时候,寻常的时候,总是弱的那一方承受更多。就像他阿娘与他阿爹,为什么不是阿爹把自己卖了去做奴隶?为什么是阿娘被阿爹卖了?
按照一般的路数,这个时候,年幼的江鸣就该觉醒一些特殊的执念了,比方说力争上游的权力欲望。
很可惜,他没有。
但很万幸,也是他没有。
江鸣仰着头,试图看清楚兄长面上神色:“就不能不往下流动吗?没有别的办法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很难而已,甚至你穷尽一生都做不到,这与你的努力无关,只是因为时代不允许。”
“是什么?”江鸣只是继续追问。
“你可以改变坏事流动的规则,让上面的人承担更多。也可以增加保障之策,让下面的人有一定的法子抵抗流动下来的坏事。还有更简单粗暴的,直接让下面的人掌握权力……”
“办法总是很多的。”
也许是久违的喝了酒的缘故,青年今夜情绪波动格外鲜明。冷雨铺面,也未能浇灭燥热的酒意,他伸手仿佛是要握住风刃。
杀意凛凛然。
不知是对着什么。
江鸣眨了一下眼睛,海上忽起风浪,鎏银月色被揉碎,水面反射出来的弱光在他的瞳孔中回映了过去。
江逾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已经看到了很遥远的注定的分歧,他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转而道:“有个好消息,我们很快就会下船了。”
“要去哪?”
举目无陆,总不能是跳海吧?
“南洋。”青年朗声笑道,真如醉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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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出自《世说新语》
【2】“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出自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第110章 接待
王之很快就准备了船只送他们去南洋——也是不快不行, 因为江逾白到底也是陆地上生活惯了的,多少是不适应的。
他本就有点弱柳扶风。
上船第三天,整个人的气色看上去都跟死过一回了似的。
这给王之吓了一跳,愣是催着人在两天之内调来了船只。生怕自己刚从路上捞来的谋士就续费失败, 宣告注销了。
在江逾白走之前, 黎六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说是王之已经让人把钱送去了,不只是钱, 还有足够族里人吃上半年的大批粮食。
江逾白闻言, 眼眸中微光闪动,说话的声音都低哑了几分:“现在主公在忙, 我不便打扰,还请你一定替我好好答谢主公。”
黎六寻思,这小年轻怎么说哭就哭,他也不会安慰人, 忙就有些尴尬的应了下来。
江逾白半掩着脸, 肩膀轻微颤抖, 也许是不想叫人看见他的脆弱, 转身便上了船。
江鸣本还以为是兄长真情流露,跟在后面快走了两步, 刚想宽慰,话还没出口呢,江逾白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感动之色?
江鸣眨巴眨巴眼睛, 低声问:“兄长, 你以前唱过戏?”
江逾白认真回忆:“官场如戏台嘛。能做官的,都能唱戏,这叫一行行行行行。”
*
好风凭借力, 一路顺风顺水流,加上开船的是个老舵手,江逾白二人在船上煎熬了不到五天,就成功下船了。
江逾白脚踩在坚硬的石地上,总还觉得自己在海上飘忽,走路都有些虚浮。
不过入目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这里本来是贫瘠之地,人烟稀少,加上气候酷热难耐,一年四季都是太阳暴晒。
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里也因为其独特的交通位置和天朝海禁政策,渐渐演变成了海商们的交易地点。
大量的商人为此地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繁华。
这里的寻常人也和江鸣印象中的汉人、近汉之人不一样,他们衣着清凉,四肢枯瘦有力,皮肤不是泛红就是黝黑,这都是晒的。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货船很多,络绎不绝。不停的有力工,把船上的货物卸下来,又有力工装上新的货物。
这和内陆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让江鸣有些目不暇接。
“是江先生吧,久仰大名,可算得了一见。我姓方,方同甫,年长你些,便唤我方兄就是了。”
前来迎接江逾白二人的,是王之在这里的总管事,也是王之的同乡,方同甫。两个人私交关系不错,所以这位也是知道江逾白的真实身份和过去的。
方同甫表现的很热情,不过看向江逾白的视线中多少还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江逾白只装作不知道,他也同样在打量自己的未来同僚。
对方的养气功夫不成,所以江逾白感觉这人的五官表情几乎就是在……当面蛐蛐自己。
怎么说呢,要装作看不见还挺困难的。
要知道,江逾白先前可是在朝堂上混的,见惯了老大人们的喜怒不形于色,表面笑嘻嘻背后猛捅刀行为。
方同甫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看穿了的。
“方兄不必客气,还是我贸然前来,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叨扰您了。”
双方好一番客套,进行了友好的商业互吹。
而后便是先离开码头,休息去。
舟车劳顿实在辛苦。
方同甫在前头带路,他在这里有一处大宅院,因为长期久居,所以修建的很用心,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步一景都是不夸张的。
一行几人,一面走一面聊。
“我说大人这样看重贤弟呢,不知你来南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忙,我绝不会推辞。”
方同甫在江逾白讲清他与王之的结缘之后,朗声笑道。
“是主公见我在船上辛苦煎熬,这才索性着人开船把我送到南洋了,先把身体养好。”江逾白的本意是表达自己不是来争权夺利的。
但看听到这句话的表情,江逾白就知道方同甫成功的又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原来所谓蛐蛐是这个曲…
方同甫收敛了笑容,也不再继续和江逾白客套了:“二位先坐,方才管家寻我说有要客到来,我还得去招待一二,实在突然。此番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你们也不必把自己当外人,自便自便。”
江逾白端起茶,闻言只是笑着点点头:“方兄自去忙就是,不必操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