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作者:
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1 字数:3118
“想来,是什么提振精神的好玩意儿吧。”
逢春粗粗瞥了一眼,很快便笑着道。
……
两日后,深夜时分。
元嘉已着寝衣躺下,睡意昏沉间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喧闹响动,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她猛地睁开眼,眸中睡意顷刻间褪去,只余一片冰冷的清明。
元嘉坐起身,正要传人问话,便见守夜的宫女踉跄几步奔进屋内,颤着声音道:“女君,是陛下那边……不知因何缘故,突然闹将起来,此刻已是灯火通明!”
元嘉神色一凛,当即掀被下榻,逢春此刻也捧着衣物走了进来,匆匆为她披上外袍,前者的面上满是焦急,系带的指尖却始终稳定如常。
刚踏出屋门,便见燕景祁精舍的方向乌泱泱地挤了一堆的人,太医、内侍、宫女们更跪了一地,个个惨白着脸,神色惊惶。申时安几步迎上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女君,陛下、陛下方才醒来要茶,可……可杯盏递到手中时,竟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了……奴才、奴才明明是燃了烛的啊!”
元嘉脚步一顿,面上忧色愈浓,可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浅的、近乎冷淡的‘果然如此’。她驻足回身,又急急问道:“何以至此!陛下此刻情况如何?太医们怎么说?”
申时安佝偻着身子,面上带着几分后怕,“陛下在屋内……雷霆震怒,连药碗都摔了。今次跟来的太医,方才已全部诊了脉,都说、都说陛下这次急症来得凶险,他们一时无有良方,只能请陛下先用旧药稳住病情,速速回宫再行商议……可、可进言的太医话音刚落,便被陛下厉声叫人给拖出去了!”
闻言,元嘉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沈肃。她拢了拢披风,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予知道了。你先去传话,让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舌头和眼睛,不要多看,更不要多嘴。若胆敢漏出去什么不该说的,予唯他们是问!”
申时安急忙应是。
元嘉又望了眼半掩的门扉,复道:“叫他们都别在底下跪着了,还是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没的动摇人心。留个太医,等予见过陛下,还有事情要问他。再去……取些安神香来,一会儿燃了拿进来,不论陛下是何态度,且先叫他安睡一场,否则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说罢,元嘉便挥退了跟随在身后的一众人,又独自走进了屋子。
只是才将将跨过门槛,便已踩上了满地的碎瓷片和溅落的药汁,又带出微弱的窸窣响动。原本仰躺在榻上的燕景祁立刻警觉般转向声源处,两眼大睁着,瞳孔深处却空茫茫的一片——男人果真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角落里,兰华两手拢着托盘,脸色惨白,噤若寒蝉。
元嘉脚步不停,径直走到榻边坐下,又将声音放得极柔,“陛下……三郎,是我。”
她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又轻轻覆在男人因紧绷而青筋毕露的手背上,前者因她这一动作不自觉颤了颤,却克制着没有挣脱。
“我在这里,嘉娘在这里。”
元嘉重复道,语气不改分毫,“三郎勿急,太医们就在外头商议方子,一定能有办法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在您身边的。”
燕景祁一听,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又用力甩开元嘉的手,“发落了!通通将他们发落了!这些庸医……还有金丹,朕的金丹呢!”
元嘉任由男人发泄,待他气息稍平,才温声接话,“三郎莫要说这些话,且先静一静心。您只瞧我,早年间不也是病痛缠身,汤药从未断过,不也一步步熬过来了?如今虽不敢说康健如往昔,却也不用将汤药当白水来饮了。”
她坐得更近了些,又轻轻拍着男人的手背,余光却朝站在槛外的申时安一示意,前者手里正捧着她早前吩咐过的安神香,此刻已插进了香炉里,燃出几缕青烟。
“太医们纵有不足,总归是尽心竭力。”元嘉的声音愈发轻柔,“三郎便不要朝他们发火了,也于龙体无益。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调养,可好?”
但注定是无用功了。
燕景祁对元嘉的劝慰充耳不闻,依旧陷在自己无法视物的惊惧之中,时而厉声斥骂太医无能,时而低声呢喃索要金丹,最后更死死钳住元嘉的手,不断催促着她将那癫和尚带到自己面前。
元嘉这一次没有再接话,只静静坐在榻边,将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方桌上,那里正摆着申时安送进来的安神香,已燃了大半。
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燕景祁的声音总算低了下去,渐渐化为含糊不清的呢语,紧攥住她腕肘的手也无力地松开,呼吸变得沉重而规律。元嘉这才缓缓起身,替男人掖好被角,又将那双曾经执掌乾坤,如今却无力垂落的手放回锦被之中。
元嘉站在榻边,垂眸凝视着男人沉睡中仍带着病气与不安稳的苍白面容,良久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悄然离去。
第196章 意浮浮 你们须竭尽全力,能延一日…………
元嘉走出屋子, 面上的温和柔意立时不复。她左右环视一圈,先对着跟出来的兰华吩咐道:“叫人进去将里头收拾干净,手脚放轻些,若是扰了陛下安睡, 予即刻便发落了他!”
见前者低头应下, 又看向肃立在一旁的虞长风, 语气微沉,“虞卿, 再加派两班人手, 自此刻起,昼夜轮值, 将陛下的院子给守卫严实了。若陛下的龙体有半分差池,予唯你是问!”
虞长风亦是领命,抬手一挥,便带着左右卫兵四散开来。
待一切安排妥当, 元嘉才终于将目光转向阶下已屏息等候多时的太医邱卓, “邱太医, 随予进屋说话……陛下此番急症, 予还有许多疑问要请教太医呢。”
邱卓躬身应是,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心知这是要盘问人了。他深吸一口气,看似镇定般提了提衣袍,又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跟了进去。
一进屋, 不等元嘉开口询问, 邱卓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一步奏禀道:“陛下今夜急症……实乃服食金丹过量所致,加之近日汤药中新增的几味药材与金丹相冲, 数症并发,这才……这才令原本勉强压下的病疾骤然发作了啊!”
“狡辩!”
元嘉立刻斥道:“自出上京以来,予已再三严令他们将金丹效用减半!且尔等身为医师,该知药与药之间相克的道理,又岂能在汤药中添入与金丹相冲的药材!若依此论,便是尔等之过,才会给陛下招来如此后果!”
闻言,邱卓又是重重一叩首,“女君明鉴!那些道士……小成道长自是牢记您的吩咐,不会做损害陛下龙体的事情,可另一个姓施的,便恨不得事事逢迎了。”
他略一停顿,又道:“您虽发了严令,可陛下不曾让停用,底下人也只能遵吩咐,日日送去新的金丹。臣等斟酌药方时,也思及这一因由,特意按陛下服用金丹的量调改了药的分量,只要陛下遵医嘱送服,是断断不会有事的。但……因那金丹效用骤减,陛下服用后不见转好,精神又愈发不济,便叫那姓施的寻了可趁之机,前两日蒙陛下传召时,竟新进献了一匣子丹药。陛下频繁服用不说,剂量更远超从前,若非今夜……臣等、臣等怕还被蒙在鼓里哪!”
元嘉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覆上一层寒霜,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予不想听这些推诿之词!若道士有过,予即刻便砍了他们的头,可若你们在其中亦有失当,予同样不会放过……邱太医,你现在便告诉予,陛下此刻,究竟是好是坏?龙体是安是危?”
她微微倾身,目光如利箭般钉在跪伏的邱卓身上,沉了声音,“说!”
邱卓将头埋得更低,抖如筛糠,“回女君的话……陛下多年来深受风眩症所扰,其后又过量服食金丹,到今日,五脏六腑俱已被丹毒侵蚀……今夜看似只有目盲这一个病症,内里却已然有……油尽灯枯之象了!”
“……便是一丝生机都没了吗?”
元嘉问出这句话后,屋内立刻陷入一片死寂。邱卓僵硬地伏在地上,良久,才堪堪从喉间挤出一句话,“臣等必定竭尽全力……但眼下投鼠忌器,实不敢再轻易用药……还请女君劝说陛下速速启程回京,倾太医署上下之力诊治,或还能……有一线生机。”
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邱卓伏在地上,正惶恐不安之际,忽听上首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细弱的抽泣。他心惊胆战地抬眼窥视,正瞧见元嘉以袖掩面,悲痛难以自持的模样,全然不复方才的迫人气势,心中不免唏嘘——皇后果真如传言般对陛下情深义重,如今骤闻噩耗,自是承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