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作者: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1      字数:3183
  她喘了口气,声音陡然放得极轻,仿若诅咒,“皇后可要……仔细些。坐在凤座上固然风光,可忖度陛下心意,替他料理前朝那些政务却是难事……皇后小心顾此失彼,最后引火烧身,步了……温穆太子妃的后尘!”
  元嘉瞳孔微缩,垂在袖下的手悄然握紧。踏进内殿至今,她第一次对薛玉女生出了恼怒之心——此话既出,无疑往她和燕景祁之间埋下了一根尖锐的刺,又将她过往所为全部蒙上了一层别有用心的阴影。
  好一招祸水东引。
  元嘉思绪暗转,心知此刻绝不能陷入自辩的泥沼,更不能叫燕景祁觉得自己因此生出了任何动摇。她当即从阴影下走出,径直停在男人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沉静地看向帘帐后的薛玉女,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你如今病中昏沉,这等呓语本不该计较,但既说了出来,予便也得答上一句。”
  元嘉微微侧首,目光与燕景祁短暂交汇,而后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予自入太子府至今,立身行事,从未有一日更改——一切皆以陛下意志为尊,以江山社稷为重。陛下是明君,胸有丘壑,行事亦有章法,予只须恪守皇后本分,为陛下分忧解难即可,焉能被你用一‘磨’字胡乱概之?”
  说着,又坦然正视着男人,姿态恭谨却不见任何卑微,“妾身是何种人,陛下当最是清楚。妾与陛下,从来都志同道合,休戚与共,陛下对则妾对,陛下错则妾错。今日既得薛美人提醒,妾也不怕再说一次,妾身对陛下……此心从未生疑,此志无有改换。”
  元嘉这番话,既是向燕景祁表明自己的忠心,绝不会听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生出异心,更是在隐晦地提醒薛神妃,不必再将挑拨的心思放在他二人之间,根本是徒劳无功。
  闻言,已渐复常态的燕景祁深深看了元嘉一眼,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化为一声喟叹,“皇后自来知朕,朕也……从不怀疑皇后。”
  语气里虽带着感慨与肯定,但就如元嘉的话里掺了太多的假意一样,以男人的深沉心思,大抵也不是真信,只是不想再提起更多的往事了……而她,也只是需要有这个台阶罢了。
  元嘉迅速将自己从这出风波中摘了出去,犹豫了下,本打算敛目收声,继续由着薛玉女向燕景祁诉说诸般不满。可就在她眼睫垂下的一刹那,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男人的不对劲来——燕景祁借力般搭在柱子上的手,此刻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那是男人每每竭力忍耐身体上的不适时才会泄露几分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小习惯。
  这么多年,只有在头疾发作、疼痛难忍时才会如此。
  元嘉的心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看来薛玉女的那些话并非全然不起作用的。字字句句,仍如淬了毒的银针般,一点点扎进了男人的心里。
  思绪几度回转,元嘉眼底的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褪去不见,只余下再凶狠不过的果决。
  她险些被眼下的局面搅昏了头脑,薛玉女今日求死,意在诛心,不论成败与否,她都可以一死了之……可自己不行。
  若燕景祁毫发无损地撑过了今日,以男人自来多疑的性子,日后一旦看到自己这个目睹了他许多阴私与不堪的旁观者,怕就会想起薛玉女和她说过的话,又还能容她到几时?
  更何况……
  燕景祁近年来风眩症愈发严重,精神亦大不如前,这也是男人为何允了她代行朝政,而大臣们非议亦渐少的最根本原因。
  今日这场面,于她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她本就抱着不纯粹的心思走了进来,焉能因几句狠话生怯后退?
  元嘉再抬眼时,目光已是一片古井无波的沉静。
  她才不要平息事态。
  她要……再添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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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愉快地睡着午觉,然后被工作电话吵醒,服气[裂开]
  第185章 又燃萁 一样的形容枯槁,一样的苦不堪……
  心念既定, 元嘉立刻改了主意。
  她不再试图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抽离,反而主动迎上前去,毫不迟疑地伸出自己的手,又轻轻覆在男人那只微颤的手背上, 温热的掌心与男人冰凉的皮肤相触, 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元嘉仰头看向燕景祁, 眸中盛满了恰到好处的焦灼与担忧,声线中夹杂着几分急切, “陛下!您的手何以这般冷……可是头又疼了?妾这就扶您出去传见太医, 薛美人就先交由医女们照顾吧!”
  她甚至刻意拔高了声调,以确保这番话能被帘帐后头的薛玉女听个一清二楚。
  燕景祁则在元嘉的这一声呼唤中稍有醒神, 可跟随一起涌出的,是远比之前更为明显的痛意。他抚着额角,下意识顺着元嘉的牵引向外走了几步,很快又迟疑般顿住。
  他回过头, 望向陡然沉寂下来的帘帐深处, 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未散尽的怒意, 有被当面刺破阴私过往的惊悸, 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逃避。
  最终, 愈发厉害的头疼占据了上风。
  男人拧着眉,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褪去最后一丝异样, 只余下元嘉熟悉的冷冽, “皇后既已安排医女侍奉,那便依规矩办吧,至于……有些人, 天生福薄,命当如此。”
  她看见燕景祁略一停顿,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心想果然如此,男人怎会不动杀心……从来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会容忍一个小小的宫嫔在自己面前放肆相讥,又怎会容忍今日之事有一丝可能泄于外人口中?
  她……也是。
  这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万无一失,男人今日能因她的知情识趣而信任,明日就能因她知道得太多而嫌恶,薛玉女的今日,或许就是她的来日……所以,她必须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燕景祁,也只能病,必须病,一直到他再无余力去深究、处置别人,她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元嘉想到这里,又一次轻握上男人冰冷的手,语气愈发温柔体贴,“妾身明白,可您的龙体才更要紧,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她不动声色地催了一句。
  “……走。”
  燕景祁哑声吐出一个字,几乎被元嘉半扶半劝着往外走,脚步虚浮,额角更渗出细密的冷汗。
  元嘉将步子放得极缓,行至距殿门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果然听见身后传来薛玉女嘶哑滞涩、却又带着诡异平静的声音——
  “……陛下,您信命么?”
  听见这句堪称耳熟的话,元嘉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心中暗道一句来了,却并未回头,只将全副注意力放在燕景祁的身上。
  “……无稽之谈。”
  话虽如此,可元嘉却立刻察觉到男人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连搭在她腕上的手也猛地收紧。
  看来,不管过去多少年,那些旧事依旧如鬼魅般萦绕在燕景祁心底。原以为会随着薛神妃的离世而深埋淡去,不想却出了个薛玉女,被她血淋淋地挖了出来,又摊开在男人眼前。
  “……无稽之谈?是了,陛下不信命,因为您是真龙天子,凌驾于众生之上……可您还记得么?”
  薛玉女的声音幽幽响起,似毒蛇吐信,“那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徐良娣……啊,险些忘了,她后来变成一个小小的奉仪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真是她自己不留意,踩到了积雪滑倒……还是神妃姊姊授意别人在其中做了什么?”
  “还有如今的贤妃娘娘……她的孩子,究竟是徐良娣害的,还是徐良娣受了谁的蛊惑,自觉要争、要斗,要让您的第一个孩子只能从她的肚皮里出来?”
  “啊,差点忘记充仪娘娘了……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就不知道她回忆往昔之时,会否遗憾当年遇到的不是季娘娘……否则也不会旧疾复发,熬出这满身的病骨了。”
  每一个称呼,每一桩旧事,都仿佛一把生锈多年的锁被强行撬开,只露出里面腐败溃烂的真相。
  “神妃与你……同为薛家人,共处一个屋檐下,你也是叫了她许多年姊姊的,何以如此毁她死后名声……”
  闻言,元嘉眼角余光从男人侧脸上划过,见他仿若不堪忍受般合上了眼,便也了然般垂下眼睫,不发一言,只眼底的讥意愈发浓烈。
  “不过是……同姓薛罢了,我与她,谈何……情分?什么姊姊妹妹的,我只有一位母亲,她姓林,不姓曾……她与主母住在堆金积玉的正院,我与母亲多年来偏居荒室一隅,她也好,主母也罢,可从未纡尊……来瞧过我们一次。”
  “……还说什么名声,”帘帐后传来薛玉女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哈,哈哈……陛下到如今,还……还想着保全她的名声?那谁来保全那些丢了命的孩子?谁来保全我母亲!谁来……保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