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0      字数:2915
  “太子就快回来了,”元嘉抬眼,“吴奉仪随侍太子,自然也就一道回来了。”
  “……是?”
  逢春仍是困惑。
  “此行数月,去的又是北地苦寒之处,服侍太子起居的人只有吴奉仪一个,便无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元嘉搁下笔,“我想着,去向皇后殿下请旨,晋一晋吴奉仪的位分。”
  “奉仪此行辛苦,封赏亦无可厚非,想来皇后殿下也是允准的。”
  逢春笑道,不解于元嘉为何会在此事上显露犹豫。
  “若是封赏吴奉仪,那……徐奉仪呢?”
  逢春一下子没了声响。
  元嘉垂下眼帘,又盯着握在手里的毫笔发愣。无子无宠的吴小童若得了晋封,那曾经为良娣、又为太子诞下一女的徐丽华呢?
  她可以不在乎徐丽华的感受,却不能不顾及宜恕的脸面,也还得为前者的来日早作打算才行。
  自然,徐丽华谈不上无辜二字,徐家如日中天之时,她是上京城里最矜贵的女郎,享了家族带来的无边权势与富贵。若非徐家倾覆,她此生是可以料见的富贵无极。但,徐家的恶果,徐丽华已经饱尝了,便不该再让宜恕受此牵累了。
  可是……
  元嘉又是一声叹息,终似放弃般搁下了笔。
  今日,看来是写不出来了。
  “不若请皇后殿下——”
  逢春见元嘉实在为难,一瞬间想到了娄皇后,却又在前者抬眼的那一刹戛然而止。
  “这是东宫内事,如何好让皇后决断,”元嘉无奈一摇头,“难道还要说我这个太子妃无能不成?”
  “……是奴婢想的浅了。”
  逢春面露赧然。
  “与你何干,不过是我自己总不敢放松罢了。行了,找人进来收拾吧,我且再想想。”
  元嘉抻了抻身子,起身离开书案,临窗而立,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暂作舒松。
  逢春应了一声,捧回托盘便往屋外唤人,不多时就领着拂冬进门将屋内归置妥当。至于被元嘉写废了的纸,则被拂冬小心铺平后收捡在了木匣子里。逢春则摸了张笺纸,正欲在其中落上年号日月。
  “不用留了,都烧掉吧。”
  元嘉虽还看着窗外,却仍对屋内的动静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若不发话,这些废了的纸便只能留着。
  这是宫里的规矩。
  两人垂目应下。逢春将香炉的盖子打开,用手轻轻扇动了两下,见火光隐现,这才让拂冬把匣子抱过来。前者打开匣子,将里头的废纸重新取出,一张一张地往香炉里放,直到看着它被陡然升高的火焰吞噬。
  当着元嘉的面,烧去留有她字迹的纸张,这也是宫里的规矩。
  元嘉回头,看着炉中的火焰一点点蹿起,再一点点失了光亮,心中的郁气也似这火焰般忽高忽低,最终化作一声喟叹。
  这样提笔犹豫的日子又持续了好几日,直到刘婵上门给元嘉送还香包。
  “后宫事皇后殿下作主,东宫事太子妃依制决断,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元娘怎么就把自己给困住了?”
  刘婵摇头轻笑,望着元嘉无奈道。
  “可徐奉仪她……”
  元嘉还是有些犹豫。
  “对徐奉仪的处置,早在徐家被问罪之时便已经有了结果,不是吗?”刘婵温声道,“如今她只是太子嫔御,太子妃对她封赏也好,惩戒也罢,只关乎其自身对错,又能与什么再有牵扯呢?”
  元嘉豁然开朗,眉心的折痕也总算舒展开来。是她想的左了,一开始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好在有刘婵这个旁观者的点醒,否则也不知道还要被困在其中多少日。
  “素娥,”元嘉搭过刘婵的手,语带感激,“多亏了你,不然我、我……”
  刘婵笑着抬手,作势捂住元嘉还想说话的嘴,“您和太子都是厚道人呢。”
  “……为何?”
  不解的人换作了元嘉。
  “我朝律法,出嫁女不受母家之罪牵连。可当年徐氏一族下狱时,仍有不少人家将已出嫁的徐氏女休弃后送入了掖庭,只为与徐家割席,以表已身清白。而太子,由始至终只做了降徐奉仪位分这一件事情,当时许多朝臣还对此颇有微词,如今却也无人提起了。”
  刘婵指尖无意识地勾住香包上束口的绳结,显然不像说话声那样平静。
  “至于吴奉仪,宫里侍奉过贵人、受过雨露恩泽的宫女,余生便不能再出宫了,若是没有名分,过得便连寻常宫女也不如。太子念旧,所以出宫建府时一并给了吴奉仪名分带出宫去,可再往前分到端王寝殿的,就没有这般好的福气了,如今只怕都被抛诸在北宫了。”
  “……北宫?”元嘉喃喃道,“我一直以为,那地方只有犯了错或是失宠的嫔妃才会去的。”
  “若非听吴奉仪提过,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刘婵垂下眼睑,“太子给了她名分,您如今也愿意再拔她一拔,吴奉仪来日,想来也可过得不错。”
  “我只是想着她此行不易,该有封赏才是,并不是……”
  元嘉突然生出几分惭愧。
  扪心自问,她并没有那样好的慈悲心肠,在这样的地方,能保全自己、不至于随波逐流便已经很难了,她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周全身边的每一个人。至于吴小童,她当然觉得可怜,心中亦有不少的怜悯,可对她的封赏,更多的却还是因为太子妃的责任,和想要修立自己名声的那点隐秘心思。
  “这已是很好了。”
  刘婵柔声道。
  元嘉怔怔地看着刘婵,突然露了抹笑,“我似乎明白阿柔为何这样依赖素娥你了。”
  刘婵罕见的愣了一下。
  “素娥是个很好的姊姊呢,”元嘉弯着一双笑眼,“可惜我没有阿姊,若是有,也希望是个如素娥一般的姊姊,叫我听着她的声音便能心安。”
  “您呀!”
  刘婵侧过脑袋,一时没忍住笑意。
  ……
  有了刘婵的开解,元嘉心中再无疑窦,第二日便拟好了奏书,又趁着进宫请安的机会,一并向娄皇后提了此事。
  如刘婵所说,娄皇后并未对元嘉的话提出质疑,反倒颇为赞赏。
  “吴氏随侍太子有功,”娄皇后顿了一下,“徐氏……为皇室诞育后嗣亦有功,是该封赏,太子妃有心了。”
  说罢,将奏书递给兰佩,吩咐道:“传旨,晋吴氏、徐氏为太子昭训,着人去办吧。”
  兰佩躬身答应,旋即往殿外走去,元嘉亦起身拜谢。
  “坐吧,”娄皇后温言道,“难为你记得她们,倒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元嘉忙道不敢。
  娄皇后不置可否,只笑着将视线收回,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状似无意道:“太子再有几日便可抵京了。”
  “是,”元嘉神色不改,“自收到太子回程的消息,儿臣便着人每日往澹怀堂扫洗,就等着太子回来了呢。”
  娄皇后颔首,“太子这趟差事办得不错,陛下已决定在麟德殿为他设宴接风,当日只怕会留宿皇宫。你到时提前一日进宫,住回少阳宫去,第二日再与太子一道回去,免得在太子府空等。”
  “是。”
  元嘉敛目应下。
  这话看似在为她着想,实则全然不见商量的语气,所以回答便也显而易见了。
  “刘良娣教养子女亦是辛劳,太子妃也一并多照顾着些吧。”
  娄皇后扫视着在场诸人的反应,见元嘉再次应下,方才道:“行了,今日也差不多了,便都下去吧。”
  “……是。”
  出了清宁宫,倪娉柔始终平静的脸上总算出现一丝裂缝,眉眼间隐约可见不愉之色。
  元嘉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却被刘婵握住手腕轻摇了两下。
  “今日所求为何,倪妹妹心里都是清楚的,你莫要担心。”
  刘婵凑近在元嘉耳边,悄声道。
  元嘉又一次望去──果如刘婵所说,倪娉柔的脸色虽还有些难看,可终究知道自己身处何地,长长几次吁气后,人也平复了不少。再等到三人上辇,便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嘴角也不再紧绷,只是神色恹恹,全无开口说话的兴致。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车驾驶回太子府,几人步行回居所的路上。
  “我并非生你的气,只是不高兴她罢了!”
  终于,倪娉柔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