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夜眠溪山      更新:2025-12-09 12:10      字数:3017
  “今上实不忍皇后如此悲痛,遂决定将其他妃嫔的孩子抱至清宁宫抚养,也算是个寄托……”
  这倒不是光熹帝的突然之想,而是自前朝起便延续至今的旧例──宫里头有资格抚养自己孩子的嫔妃,只能是二品以上的主位。只因皇后是天下母,才不曾有过直接抚养嫔妃孩子的先例。
  “……所以,今上便将太子抱去了清宁宫抚养?”
  来不及追问柳安沅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密辛,元嘉只接着前者的话发出一声轻问。
  不想,柳安沅却摇头了。
  “……恰恰相反,是当时还为才人的德妃主动在今上面前提的。”柳安沅大抵也不理解,眼中更是满满的困惑,“说是入宫以来皇后待她极好,如今宫里也只她一个主位下的嫔妃即将生产,说她愿为今上解忧,以腹中骨肉报答天恩。”
  若说前半截话时,两人还带着与柳安沅一样的困惑,等到了后半截话,她们便彻底了然了──薛德妃真是个十足的聪明人。只怕是一早看出了光熹帝的打算,知道骨肉分离之事避无可避,遂化被动为主动,既为自己留下了懂事的面目,又可以借此让帝后心中生出少许的愧疚……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谋划。
  只是,这样聪明的一个女人,又怎会与她苦心谋算过的这些人疏远到今日的地步?
  元嘉舀着碗里的汤,又挑了几块乌鸡肉吃,几口咽下肚,也一并咽下心中越来越深的困惑。
  柳安沅一下子说了许多的话,这会儿也有些口干舌燥。芳菲连忙倒了杯茶递到自家娘子手边,前者接过便一饮而尽,缓了缓又道──
  “……总之,三皇子、便是如今的太子,就归在了清宁宫抚养,而德妃则在生产后被晋为了美人,又得今上与皇后口谕允准,许她时时出入清宁宫探望孩子。”
  “如此又过了两年,德妃再一次有了身孕,而后诞下了一对双生子,便是如今的三公主与四皇子。因是个龙凤呈祥的好意头,今上十分的高兴,更直接越过婕妤和九嫔的位分,直接将其晋为了正一品德妃。”
  “……可、这与她和太子生疏有什么关系呢?”元嘉拧着两弯细眉,面露迟疑之色,“阿沅,我若不曾对薛德妃有过任何猜测,只听你今日的话,大抵会觉得她是个再本事不过的女子,得两子一女傍身不说,还让自己成了皇后位下品阶最高之人……实在是满局好棋。”
  欧阳沁也赞同地点了头。
  柳安沅这会儿也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懊恼般嘟囔了两声,又找补般强调:“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总得先论前因,才好说其后的事情哪!”
  又唯恐被二人追问细节,话音刚落便又开口道:“因封了主位,双生子得以养在德妃的宫里,但她却并没有因此与皇后远了关系,反在两个孩子可以蹒跚行走后,一并带着来清宁宫请安,也见一见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往来的多了,太子便也与自己的这双弟妹日渐熟悉,虽还是不及与熙宁公主朝夕相处的情谊,到底待之与旁人不一样了。可直到某次,太子失了件、失了件……”
  元嘉二人本在凝神倾听,耳边却开始传来柳安沅支吾闪烁的声音,抬头便见前者愁眉苦脸,攒足了劲儿回忆的表情。还来不及询问,便听柳安沅一下子变得含糊不清的话语──
  “反正就是有什么东西找不着了,又被德妃给送回来了,好像、好像还与这对双生子有关……总之就是,他们之间的来往变少了,加之太子将满十岁,按例不得再居于后宫,皇后遂命其搬进了少阳宫。”
  听到“少阳宫”三个字,元嘉的眉心微动。燕景祁竟这么早便被属意为太子了么……什么明面上的旨意都没有,甚至连自己都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非太子不能居的少阳宫。若她是德妃,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横在自己与来日储君身边的绊脚石。
  “德妃出不得后宫,四皇子当时也未及十岁,此举倒是断了太子与他们之间的联系。母子间的情分,兄弟姊妹间的情分……之前积攒的种种,顷刻间都化为了泡影。”
  欧阳沁轻啧一声,表情却没有多大的改变,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可还有个薛神妃呢!”
  柳安沅这会儿又顺畅起来,再度喝下满杯的茶水后,整个人愈发的精神起来,“太子搬进少阳宫,只是和他们远了往来,薛神妃的出现才是叫他们彻底失了情分的。”
  柳安沅接下来的话,与徐妈妈早前说与元嘉的大抵无差,只是于细枝末节的地方更详尽了些。
  当时,五公主要选伴读,薛德妃便命自家兄弟将薛家此代所有的女郎都送进了宫,之后选了一个常居宫闱,便是薛神妃。
  无他,薛神妃实在太过出挑,才学品貌更是无一不佳,小小年纪便在京中有了美名。进宫以后,薛神妃白日陪着五公主习字念书,晚上便跟着女官学习宫中仪礼。几个月下来,便是宫里最严苛的女官,也指不出薛神妃一丝一毫的差错,便连皇后也有所耳闻,召去清宁宫细看了一番。
  “……可,我听说她还与太子有青梅竹马之谊,”元嘉看向徐妈妈,见前者点头,又道,“若依此论,他二人总不能是在清宁宫见的面罢?”
  闻言,柳安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一张俏脸皱得死紧,好一会儿才带着雀跃开口:“我记起来了!也是皇后允的!说是薛神妃某次往清宁宫请安,与皇后好一通陈情,又提及自家姑母在珠镜殿垂泪难过的情景。那之后皇后便松了口,允了薛神妃代为往少阳宫送衣物吃食的事情,也才和太子遇上的!”
  “可我听你方才的话,皇后大抵是为了某事,觉得德妃对太子有所图,所以才借皇子满岁搬离后宫的由头,将他们远了开来……如此,又何必同意薛太子妃于少阳宫行走呢?”
  欧阳沁又提出一个疑问。
  “因为薛神妃从不逾礼,”柳安沅嘟囔着,“每每遵德妃的吩咐去送东西,都挑在同一个时候,也不管太子是否在少阳宫,只交给了当值的宫人便离开,从不多留,也不打听太子的事情。便是第一次和太子遇见,也是因为前者某次提前下学,这才撞上……实在难说有什么故意之举。”
  不知为何,元嘉因这话突然想起了挂在菡萏馆的薛神妃着太子妃朝服的画像,心中莫名泛起涟漪。与欧阳沁对视一眼,干脆越过这桩事不提,只绕回一开始的问题,道:“薛娘娘既被册为了太子妃,总归是如了德妃的意的,又缘何变成今日这情境?”
  柳安沅眉头不展,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后表情讪讪,“好似是与薛神妃一起,在某次宴会上听见德妃同身边人说了什么,太子当场拂袖而去,薛神妃也和德妃争执了一番,不久后搬出了珠镜殿,又住进了伴读所在的琼蕊小榭。”
  “册为太子妃以后,薛神妃才在自家人的说合下,慢慢缓了态度,偶尔也回一趟珠镜殿。至于太子,也因为和薛家这层断不开的关系,重新和德妃、一双弟妹有了来往。可谁知才几年光景,薛神妃就病逝了,太子便又和珠镜殿不冷不热起来。”
  柳安沅说完这一大段话,长吁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大事般,迫不及待地吃了满杯的果酒,却不慎在衣裙上留下几滴酒渍。
  元嘉眸光微闪,立刻唤人道:“芳菲,快带你家娘子去我屋里寻件衣裳替换……盼春,你去带路。”
  柳安沅摆着手,本想说不妨事,又听欧阳沁一旁接口:“你就去换了吧,若是滴在不显眼的地方也就罢了,偏你这已经弄在前襟了,出去叫人见了,像什么话?侍剑,你跟着一起去,替我看着这妮子,别叫她糊弄过去!”
  柳安沅见两人一唱一和,一时又想不出话反驳,只好起身进屋,临了又忙慌慌道:“我用不着这么多人,她们都跟我进去了,你们这儿不就空了!”
  “就是让她们去守着你的,”欧阳沁浅浅一笑,“挑件好看的衣裳,我同嘉儿在这里自斟自饮,等着你回来便是。”
  “我二人有手有脚,又是在我自己的院子,你还怕我会怠慢了沁姊姊不成?”
  元嘉亦道。
  柳安沅一听,面上虽还带着几分困惑,到底是跟着进了里屋。
  待前者身影完全消失在帘后,元嘉这才与欧阳沁两相对望,不约而同地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