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识我惊惶      更新:2025-12-23 19:06      字数:3051
  陆月章瞪大眼睛,后退半步,眼珠不住地震颤着,瞳孔中倒映出那把稳稳穿透皮肉的手术刀。
  那把刀没有没入某个人的胸膛。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被手术刀刺中,小臂上还贴着留置针,蜿蜒的血迹与细细的输液管虬结在一起,像缠绕的蛇。
  陆月章嘴唇颤抖:“不可能,你……”
  那只手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落回床上。
  尤里乌斯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碧蓝的眸子浑浊无光。氧气面罩遮住他微微扭曲的面容,他倒吸着凉气,双眸艰难转动,他先是确认地看向同样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虞听,而后又看向另一边的陆月章。
  面罩上的白雾厚了又薄,尤里乌斯痛苦地喘息着,声音像乌鸦嘶哑的悲鸣。
  “别,”尤里乌斯断断续续道,“伤害,他……”
  陆月章战栗起来,他肩膀起伏,单薄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头野兽横冲直撞,要冲破他的身体。
  “你还在护着他,”陆月章眼里几乎迸出滔天的仇恨,“竟然在这种关头醒过来坏了我的好事——你这个烂人,竟然舍命护着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又哭又笑,声音凄厉:“他他妈的不是你的小听哥,你也不是他的尤尔!你的青梅竹马死了,他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我不是冒牌货!我不是!!”
  虞听沉默了。尤里乌斯再也没力气说话,却闭上眼睛,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他的眼角干涩,没有一滴眼泪,可他们都知道陆月章的话尤里乌斯全部听懂了,或许在两人谁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尤里乌斯早就醒了过来,现在陆月章戳破了他最后一个妄想的泡沫,真相是一把快刀,远比任何伤口都撕心裂肺。
  “我要你们死!”他陆月章嘶力竭地哭吼,“跟我到地狱里,为我陪葬!”
  他抓起床头金属托盘里的针管扬手挥去,尖锐针头刀一般斩下,虞听面色一变:
  “住手!”
  电光火石间针头忽然偏移了,偏移的角度不足分毫,虞听吃惊地抬起头,看见一只大手从陆月章身后伸出,铁钳般牢牢攥住了陆月章的腕。陆月章吃痛地闷哼,针管脱了手,啪地掉在染血的地面。
  “你动他一下试试。”一个声音说,“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今天我也要带我的爱人回家。”
  大手松开,陆月章终于跌坐在地上,嗬嗬地喘着气,表情放空,如断了线的木偶。
  虞听瞳孔急缩,看着房间另一边打开的暗门。
  他忘了,这种顶级的看护病房,即便特意嘱咐遣散所有人,也会在房间里留有一扇专供亲人或护工探视的小门。
  阴冷黑暗的深处,燕寻走出来,他一身笔挺干练的军装,深邃眉眼胜似不动的山。
  “闹剧该结束了。”燕寻说。
  陆月章浑身开始冷得打摆子一般战栗,他空洞地盯着地上的血迹,忽的感觉脸颊上一阵温热,他怔怔地抬手一抹,指尖也是温热的,眼眶却酸胀干涩,他分不清那是脸上伤疤撕裂的血,还是自己流下的泪。
  “事到如今你自己应该明白,今晚一过,警方会发现你就是幕后主使。”燕寻睥睨着他,“你会被带走,而赛罗米尔也会把开除的通知书送到你手中。”
  “然而你等不到明天清晨的太阳了。我已经给林抚打过电话,要不了多久警车就会停在雷蒙德住院部楼下。收收你鳄鱼的眼泪吧。”
  陆月章置若罔闻,瘫坐在地上,脊椎佝偻着,仿佛一息之间他变了,皮囊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内里却倏然腐烂成一具枯骨。
  燕寻皱眉盯着那张与虞听神似的脸,想要说些什么。
  “燕寻。”虞听沙哑地唤道。
  燕寻一愣,转过头。
  虞听慢慢走到燕寻面前。
  他们离得很近,燕寻那冷酷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他不自然地眨眨眼皮,挪开眼,可虞听那么专注地盯着他,他不得不佯装镇定,抿唇望着虞听的眼。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虞听的脸毫无血色,却也有种皎洁的、无暇的白,莹莹仿佛生辉。
  “告诉林抚,让警察晚点再把人带走。”虞听说,“我想和陆月章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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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对于陆来说,最深重的惩罚可能就是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吧。不过对于这种角色而言,他们的可悲又何尝不是因为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一切悲剧恰恰都是源于自己那颗被扭曲的心呢?
  第43章
  陆月章抬起头。他望着虞听的眼睛像无底洞。
  “你还想说什么?”他声音干涩。
  虞听也看着他, 眸中如平湖无波。
  “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虞听淡声问,“月章,你过往的种种, 真的都源自于我么?”
  陆月章被他问得一怔。
  “你出身贫苦人家,在赛罗米尔被贵族子弟瞧不起, 甚至从前还有希莱尔那样的家伙找你的麻烦。”虞听面无表情,“可你忘了,有太多和你一样穷困潦倒的孩子甚至没有机会做赛罗米尔的特招生。你恨我们生来就天差地别, 可命运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 你却把它们视为对你尊严的践踏。”
  “你仇恨那些看不起你的纨绔子弟, 可那之后呢?这点仇恨有没有为你带来哪怕一点自救的动力?纨绔子弟们可以躺在家族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 你却不能, 但你能飞得更远更高, 赛罗米尔的特招生即便出身再卑微也可以在奥林德立足。”
  “无论是谁,哪怕是蛮横如希莱尔这样的家伙,他们欺负了你, 只要你愿意求助, 我都愿意帮你讨回公道的。”虞听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哀,“可你陷在仇恨里太深了, 你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了假想敌,月章。”
  陆月章呆滞地看着虞听,忽而嘴角抽动,嗬嗬地抽着气, 哑笑起来。
  “你这个说大话的假圣人, ”他边笑边嘲讽,“你,你怎么可能愿意帮我, 拯救我……”
  他笑着笑着低头,身子佝偻起来,捂着心口,手指将衣服揪出层层褶皱,半长的头发散落,遮住他的脸,看不见表情。
  “原来是这样。”陆月章的笑声里染上了哽咽,“我以为你看我的眼神是在说我不配……原来那只是,怜悯的眼神啊。原来你只是在怜悯我啊,学长。”
  虞听无言地看了陆月章一会儿。
  “走吧。”他说。
  遥远的警笛声从窗外掠过。陆月章在众人注视下摇摇晃晃起身,向床头走去,燕寻刚想动,虞听抬手拦住,小幅摇摇头。
  陆月章在床边站定。
  尤里乌斯看起来虚弱极了,却瞪大眼睛,呼吸面罩下的嘴唇微张,仿佛还要说什么。
  “疼就对了。”陆月章对他弯了弯唇,“现在我们两清。还有,我要是你,就买一条新手帕赔给虞学长。”
  他按下床头铃,没过一会儿护士推门而入,看见屋里的景象一个冷颤,失声尖叫:“这,这?!——”
  陆月章转身,他脚步沉重得仿佛戴着无形的镣铐,与护士擦肩而过,走出病房。燕寻与虞听目视着他,这次他们谁都没有动,他们都知道,陆月章这次不会逃走。
  越来越多医护人员涌进来,最开始那个目瞪口呆的护士也反应过来,跨过地上凶案现场似的血迹:“快!”
  一只大手握住虞听的肩膀,虞听轻轻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已经在细微地颤抖。
  燕寻垂眼看着他。
  “留在这会耽误他们治疗尤里乌斯·索恩,”他说,“虞听,跟我回家。”
  *
  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打开,燕寻与虞听一前一后走出,老管家正在与佣人核对明天的采买清单,看见两个人,尤其是燕寻,不由得一愣,总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佣人们慌忙鞠躬:“少——”
  燕寻目不斜视地挥了挥,另一手抓过虞听的手腕,后者惊愕,随即挣扎:“喂!”
  燕寻置若罔闻,拉着人的手用力收紧。好巧不巧,安珀罗斯提着脏衣篮子路过,见是燕寻,又惊又喜又疑:“少爷!你们怎么牵着手,是不是和好了——”
  “滚。”燕寻言简意赅。
  “yes sir!”
  安珀罗斯敬了个礼,丝滑地一百八十度转身离开。虞听像离家出走被主人抓到的猫一样,被燕寻拖进主卧,一想到上次这里发生的事虞听更是炸毛,刚关门就使劲挣开:
  “燕寻!在伊斯特芬你就学会了用蛮力?”
  燕寻转过身看着他。虞听气鼓鼓地与燕寻对视几秒,慢慢变成一只瘪了的气球,悻悻地在沙发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