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92节
作者: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5056
  因为青州这里有慕容儁的残部,还有慕容恪和慕容虔,当慕容垂也进入青州之后,各自为战甚至相互掣肘的慕容氏反而有可能抱团取暖。
  毕竟曾经偌大的鲜卑燕国,现在完全分崩离析,不见得这些罪魁祸首们不会后悔,并且愿意联合。
  但是慕容垂在清河郡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本地的世家把慕容垂当做了对抗关中新政,也对抗桓温背后的江左各方的最后一根稻草除非到了天翻地覆已经无可避免的地步,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对慕容垂的支持。
  所以桓温想要攻略清河郡,没有正儿八经的几万大军不太现实,因此桓温的北上行为更像是在建立一条警戒线而已。
  慕容垂也很默契的选择和桓温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现在王猛直接扰动桓温沿着大河的运输路线,这就让桓温不得不把自己的运粮和行军路线向北移动,距离清河郡越来越近。
  慕容垂还能抵挡得住近在咫尺的诱惑么?
  “此驱狼吞虎之计也。”隗粹笑道。
  “桓温和慕容垂或许一开始会有冲突,但是余觉得他们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摒弃前嫌,达成一定的约定。”王猛却并没有这么高兴,“慕容垂想要的无非是粮草罢了,如果他愿意谈,那桓温,或者准确的说天下所有想看着我都督府灭亡的世家,不见得不愿意谈。”
  第一七三二章 本就要靠自己
  桓温本人对于慕容垂肯定是颇有戒心的。
  一个野心家最能够理解另一个野心家想要的是什么。
  慕容垂在燕国的地位一度更高过了桓温,其实有点儿类似于桓温和司马昱的结合体,可是最终一切都如泡沫一样破碎。
  可是破碎的只是燕国,而不是慕容垂的野心。
  野心家的贪婪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消弭的。
  但桓温一直以来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很多事上他根本身不由己。
  其背后的世家其实很少会有称霸一方、鲸吞天下的野心,而往往只是想着能够在司马氏仍然还是傀儡皇帝的框架下,确保自己的家族在乡土之间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和一呼百应的威望。
  这或许是世家制度、忠君思想混杂在一起诞生出的矛盾和扭曲的产物,但是却又的的确确存在。
  而正是在这样的思想驱使下,世家并不会介意扶持一个强大的敌人以对抗和制衡另一个强大的敌人,就像是皇室也在想方设法的扶持一个世家制衡另一个世家那样。
  所以就算是桓温不愿意让慕容垂坐大,世家们却不见得于此。
  给予慕容垂所需的粮草,并且驱使慕容垂一样去向着对世家制度威胁最大的关中都督府发起进攻,这才符合江左世家的利益。
  至于慕容垂以后是不是有可能重新占据河北,重新建立起一个鲜卑王国,那又有什么干系呢?
  操控这一切的世家,远在江左,慕容垂想要打到江左,还是等下辈子吧。
  河北乱不乱,世家们真的不在乎,但是关中都督府能不能从此一蹶不振,他们的确很在乎。
  隗粹笑不出来了。
  因为一旦慕容垂也加入到对枋头的进攻之中,隗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守得住枋头了。
  “慕容垂就算是要打,也会去打邺城。”王猛看出了隗粹的担忧,慢悠悠的说道,“来到枋头之后,其就不得不听从于桓温的调遣命令,说不定就会沦为炮灰。
  且桓温本人也不见得会愿意让慕容垂来,若真的打下来枋头,那么如何分配功劳,枋头归谁所有?
  慕容垂是不可能臣服在桓温麾下的,他和桓温本来就是同路中人,以己度人,就算是他要投降,桓温也不可能会和收降慕容恪那样随意,说不定还会拒绝之或者想方设法伏杀之,以避免留下这般隐患。
  所以和慕容垂各自负责一片区域才是最好的选择,依旧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不需要和现在这样相互提防了。”
  隗粹轻轻松了一口气,慕容垂独自出兵进攻邺城,这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邺城那边本来就严阵以待,有王坦之,还有正在悄咪咪训练水师的邓羌——大概在敌军的消息情报之中,邓羌还在枋头城呢。
  但这也意味着桓温最终还是畅通无阻的抵达枋头城下,一场攻防之战必不可免。
  王猛拍了拍隗粹的肩膀:
  “枋头一战,本就在预料之中,指望着别人能够抵挡和拖延,并不现实,有可以,没有也无妨,说到底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只有这样得来的才最脚踏实地,不是么?”
  隗粹也释然,咧嘴笑了笑:
  “刺史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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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杜英崛起于关中之后,就一直在致力于挖桓温的墙角。
  从武将之中的前锋重将谢奕,到诸如朱序这种军中骨干,再到袁方平这样的新锐,的确被杜英挖走了不少,甚至就连文官也有跳槽到杜英那边去的,罗含、张湛这些都是代表,只不过文官这里大家倒不是很诧异,毕竟这些所谓的大司马府幕僚,多半都是桓温在荆州强行征召的本地有名望之人,以求能够宣扬自己的爱才之心。
  因此桓温也没有指望着他们能够为了自己尽心尽力。
  甚至桓温都还曾经征召谢安进入自己的幕府,完全就属于看你有才、还有潜在的威胁,就来本郡公身边老老实实待着的模式,只不过那一次征召被谢安的适时出山入朝巧妙化解了,否则说不定谢安现在还被桓温拉扯在青州不放呢。
  而杜英这种持续不断的挖墙脚行为,也导致桓温军中中高层将领的缺位。
  再加上荆州世家以及江左世家、皇室等等都在想方设法的蚕食桓温的这支军队,往里面安插自己人——他们也不是没有想着去分化和蚕食关中军队,奈何杜英很有先见之明的在关中军队东出函谷关的时候就在军中推动制度改革,强化都督府对军队的领导,弱化军队将领对军队的掌控,所以只是拉拢将领,并不能真的改变一支军队的归属。
  可是桓温这边显然是没有资格和余力进行军队改革的,他的军队来源太过复杂,而且在之前屯驻姑孰期间以及进攻青州期间为了能够尽快占据兵力优势,形成泰山压顶之气势而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桓温一度大肆征兵、拉壮丁。
  当然,这也是这个时代招募兵马最常见、也很合情合理的做法。
  但自然也给了各方向内安插自己的人机会,更是导致桓温军中良莠不齐、心怀鬼胎者不知多少。
  偏偏对于桓温这般虚张声势的现状,也有所察觉,所以之前在江左,朝廷面对桓温在城外屯兵,稳如泰山,而之前慕容儁面对实力快速膨胀的桓温,也一样稳如泰山——而且他也真的凭借泰山挡住了桓温,最后还是慕容虔完成了背刺,桓温才能进入济南郡。
  林林总总人尽皆知的弊端都暴露出来,桓温也只能选择尽可能的把军中遴选出的精锐安排在桓家子弟的麾下,毕竟现在桓家的所作所为已经和谋反没有什么两样了,每一个桓家子弟都清楚,桓温若是失败,那么他们也会被报复的世家和皇室吞噬干净。
  当然,实际上不用桓温多强调,桓家子弟本就很享受桓温的存在为他们带来的特权,也一直在推动着桓温把桓家变成皇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是他们之所求。
  而此次统带北路兵马的,正是桓温的二弟桓云,而其副手则是桓豁的次子桓秀。
  桓温的几个兄弟都是从军中厮杀出来的,桓云是战将,自不用说。
  而桓秀(注1)从小熟读经史,精通老庄,是桓家中为数不多文采斐然的,因此其长处也在战场谋划和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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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历史上苻坚立国北方,是东晋大敌,因为前秦国内有歌谣“谁谓尔坚石打碎”,所以桓豁给自己的子嗣名字中都加上了“石”这个字作为回应,想要让桓家成为打碎“坚”的那个人,桓秀因此以桓石秀知名,不过在本时空自然就没有这个典故啦。
  第一七三三章 桓家子弟
  宣传,这是随着关中报纸的作用逐渐凸现而为人所重视的一个领域,桓家之中少有的更擅长笔墨文章而不是征战杀伐的桓秀自然最适合这个方面,一直以来让关中这边也感到头疼的荆州和青州等地的报纸,就是出自桓秀之手。
  桓温拿出了桓云和桓秀的组合,显然既是因为这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也是能够兼顾文武,且或许还期望桓秀走到哪里都能够及时发动舆论作战、收买人心,趁着都督府在河北立足未稳,抓紧抢占道义阵地。
  只不过桓温还是有点儿低估这些年频繁不断的战事给河北造成的巨大破坏了,尤其是之前慕容儁的十万大军南下,更是压垮了河北经济民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河北实在是赤地千里、一穷二白,所以当初关中六扇门才会那么容易的就渗透进入河北,各地都需要丁壮耕作、维持生计,哪里还管你这外地人什么来路?
  而后来王猛带着关中王师和慕容氏会猎于滏水,其实等于是带着关中、河东的士卒和慕容垂所带领的清河、渤海地区的士卒以及慕容德带领的幽州士卒开战,等于一群外地人在邺城打了一顿,本地人根本没有参与其中,也无力参与其中了。
  再后来,王猛主政河北,但是也没有什么建树,一方面是因为群敌环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景略想要治理好一地知民政,难道就不需要人手么?
  河北自然是找不到那么多人为他所用的。
  因此桓温幻想着能够在河北收拢一些本地人心,着实是想多了,这里除了嗷嗷待哺的饥民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民心啊。
  “河北之惨状,青州不可比,余行走在这焦土之上方才知道连两淮都算得上繁华了。”桓秀这几日带着一队骑兵往来奔走,最终回见桓云的时候,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桓云此时正坐在中军大营的舆图前,身边的亲卫和幕僚们都在挽起袖子抓紧修葺沙盘。
  沙盘这东西,古来有之,只不过有时候行军打仗匆匆,再加上地形地势本就不清楚,所以很少有行军驻扎在何处都要堆砌沙盘的传统。
  关中王师在杜英的带动甚至是命令下,算是第一个把这种传统发扬光大的。
  一开始的时候,关中王师的敌人们还会肆无忌惮的嘲讽,等到沙盘修筑好了,又该开拔了,岂不是做无用功?
  一直到看着关中王师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往往对地形地势颇为熟悉,无论进攻还是撤退,甚至作为外来军都能展现出比驻扎本地的敌军更加娴熟的流程,穿梭在山野之间,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就让大司马府也提高了对沙盘的重视,桓温和杜英一样下了死命令,所以桓云也不会违背。
  至于幕僚们都要卷起袖子参与其中,则是因为······桓云没有回答侄子的感慨,扫了一眼沙盘,顿时不满的站起身,抽出腰间的马鞭,虚空挥动了两下,鞭子发出阵阵破空声,格外刺耳:
  “抓紧,别磨磨蹭蹭的!”
  桓秀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桓温兄弟五个,的确是集各种性情,甚至可以说集各种奇葩性格。
  桓温本人自不用说,野心、阴险狡诈、善于用兵等等特点云集一身,最后用“枭雄”两个字来概括显然是最合适的。
  老三桓豁,行事稳重,而且文武兼修,算是一员儒将,桓秀的性情爱好颇有乃父之风。也因为稳重且能够平衡文武,桓温才让他外镇淮西。
  老四桓秘,年少成名过于张狂,所以桓温一直对他多有打压,希望弟弟能够意识到这天下还不是他桓家的天下呢。
  结果桓秘一直阳奉阴违,经常有冲撞桓温的举动。而今正是用人之际,桓温对他再不满也无可奈何,只能留其镇守荆州,算是守着荆州老本。桓秀听闻四叔私下里好像和荆州世家有所勾连,不知道在图谋什么,大伯大概心里清楚,也不知道是否有防范。
  老幺桓冲,自不用说了,其志在天下清平,不忍见引为知己的杜英和兄长桓温陷入内斗,索性直接屯敦煌而谋西域。
  或许在后人看来桓冲这种鸵鸟行径有点儿难以理解,但是在时人眼中,讲友情、讲亲情,还思为国戍轮台,这就是完人和楷模啊!
  对于五叔的逃避行为,桓秀可以理解但不是很赞同,但对于二伯,桓秀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担忧了,因为二伯······性子实在是太过急躁。
  几乎在渡过大河之后,桓秀每天都要听到二伯催促进军的声音。
  仿佛稍微慢一步,就拿不下枋头城了。
  明明是枋头的守军在以逸待劳,青州兵马这么要死要活的几百里地跑过去,那不是送猎物上门么?
  但是二伯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他每天坐在马背上,桓秀甚至怀疑他并不知道士卒们有多疲惫。
  毕竟每次安营扎寨之后,他都直接往中军营帐里面一坐,便指着麾下的将领们大骂,或是行军太慢,或是今日斥候战中吃了亏,又或是没有能够摸清北方清河郡的底细,不一而足。
  整日里把将领们弄得灰头土脸,也就只有桓秀还能够劝上两句。
  这样的将领,放在战场上的确是一员悍将,毕竟哪个猛将不是火爆脾气呢?
  但是显然只适合担当一方将领,根本不适合为帅。
  每每见到二伯这般,桓秀就一阵伤神,甚至都怀疑,会不会大伯的本意是让二伯坐在上面当傀儡,关键时候带着亲卫冲锋,而真正属意的主帅是自己。
  毕竟自己给二伯查缺补漏当助手,二伯他也不听啊!
  除了桓秘和三个兄长关系稍稍疏远、桓冲则年纪小一向属于被惯着的那个之外,桓家的年长三兄弟平日里关系还不错,所以桓云骂完下属,看向三弟子侄的时候,没有露出笑容,但怒气冲冲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阿秀,方才所言何事?”
  桓秀无奈,只能换了一种说法:
  “启禀将······”
  “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你是老三的孩子,跟着两个伯伯、远离父兄,伯伯们字应该照顾提携你,喊什么将军,岂不是显得生疏!”桓云不悦的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