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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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3598
谢玄回答:
“刘牢之也在观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能够以此卖一个人情给大司马,亦是何乐而不为,至少日后大家还有坐下来说话的余地。”
不过他旋即沉声说道:
“之前大司马府和都督府也只是内部暗藏杀机而已,一切矛盾都还没有摆在明面上,刘牢之这般施为,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大战在即,刘牢之如果仍旧这样做,那么已经可以把他当做敌人了。”
双方撕破了脸皮,那么自然就不能容许有人在中间左右逢源。
刘牢之也好,还有其余那些世家也罢,都到了站队的时候。
这让郗恢神情凝重,因为当时杜英身在两淮的时候,刘牢之鞍前马后,恨不得直接就为了都督直冲建康府了,结果都督离开、两淮局势不明之后,刘牢之的态度又变得暧昧。
所以郗恢和谢玄对刘牢之并不抱什么期望,眼神交换间,这两个老搭档都已经开始算计应该如何拖延刘牢之,至少避免刘牢之直接参与到两淮的战事中。
然而世上诸事,多有巧合,往往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名参谋急匆匆的登楼,上气不接下气:
“启禀太守,城下有一人带两名仆人,自称是淮上刘牢之,求见太守。”
“哦?”谢玄和郗恢皆是诧异,忍不住对视一眼。
甚至郗恢还回头看了看栏杆外面,夜色如水、繁华依旧。
这么高的地方,刘牢之应该没有听见两人的议论吧?
谢玄则起身:
“看来刘牢之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好在其不是带着两淮水师直接兴师‘讨伐逆贼’来的。”
既然只带着两个仆人,那就说明刘牢之并无意引起郗恢的紧张,那么他的选择也不言而喻了。
郗恢笑道:
“客既然来,那还是见一见吧。”
谢玄正想要回避,郗恢则伸手拦住他:
“其实谢兄人在此处更好,这样也不用绕弯子了。”
谢玄愣了愣,旋即笑道:
“把控人心,还得是你。”
——————-
刘牢之的确没有什么敌意。
因为上楼的他,没有穿戴衣甲,腰间固然还悬挂着横刀,不过在登上楼梯最后一级的时候,他就把横刀解了下来,递给站在楼梯口的参谋。
那参谋本来还有些警惕,结果刀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反而茫然了,无奈的看向郗恢寻求指示。
郗恢笑眯眯的迎接:
“少将军何必如此拘泥?”
刘牢之却不由分说还是将刀塞到了参谋的怀里,笑着说道:
“高楼看美景,美酒伴佳肴。如此良辰美景,没有佳人在侧轻歌曼舞也就算了,再舞刀弄枪,岂不是太煞风景了。”
说着,刘牢之的目光已经越过了郗恢,落在了郗恢身后同样年轻的身影上。
谢玄稳坐如山,端起酒杯向着刘牢之遥遥举杯。
谢玄怎么会在这里,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群狼环伺的时候,他不应该老老实实的坐镇京口,以备不时之需么?
不过刘牢之也不至于因此而惊诧莫名,短暂的错愕之后,旋即笑道:
“原来太守另有贵客在场,倒是刘某叨扰了。”
“余可算不得什么贵客。”谢玄慢悠悠的说道,“倒是少将军,属实是稀客啊。”
刘牢之微微挑眉,从谢玄的话里,他能够感受到浓烈的敌意。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做了什么事,刘牢之还是心里清楚的,当即他正想要说什么,便听谢玄话锋一转,笑吟吟的说道:
“淮水上,大海上,不惧风雨、往来穿梭,使南北能够勾连,江海浑然一体,关中之货物得以通行南北,割裂之土地能够联系如初,如此功勋,虽然不是从战场上拼杀而来,但个中贡献,如何能抹杀,谁又敢忽视?”
说着,谢玄已经站起身,亲自给刘牢之倒了一杯酒:
“常年在外,如何算不得这寿春城的稀客?”
接着,他指了指郗恢说道:
“且看此人,在此地风花雪月连年,已经白白胖胖的了,再看少将军,着实是······黑了些。”
这半是实话,半是打趣,惹得郗恢无奈瞪他一眼,而刘牢之原本心中升起的戒备也随之消散如烟,直接接过来谢玄的那杯酒:
“黑黑白白无所谓,我辈中人,难道还耽于皮面?”
“且饮!”谢玄一饮而尽,“敬少将军。”
刘牢之亦然饮尽,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方才谢玄的一番话,直接把刘牢之之前所做的种种,全部都定性为功勋,也不管刘牢之做这些到底是有几分为公,几分为私。
有谢玄的背书,再加上旁边的郗恢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那么就意味着刘牢之之前悄然左右摇摆,以及刻意和都督府之间保持距离的行径,一笔勾销。
谢玄放下酒杯,打量着刘牢之:
“少将军自海上折返,是有要事相商?”
刘牢之微微颔首:
“听闻青州局势已定,且朝廷已经分别对都督和大司马行封赏之事,这封赏······”
“少将军觉得不公平?”郗恢一边引他们坐下,一边笑问。
自然还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刘牢之摇头:
“都督有克复神州之功,功勋加身,无可挑剔。但只怕大司马那边心生妒忌,寻一个由头直接开战。
如今都督府的兵马太过分散······”
“是啊,寿春孤悬敌后,京口更是在虎口之中。”谢玄假惺惺的说道,“何其难也!”
刘牢之对于这句话自然是半点儿也不信。
若是谢玄担心京口的安危,何必跑到这寿春来?
明显是在和郗恢谋划什么更大的企图。
恰逢其会的刘牢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先笑着揭穿谢玄:
“谢兄年少英才,便是身在虎口之中,亦有虎口拔牙之勇。”
谢玄颔首,接了这个马屁,又指了指郗恢说道:
“但寿春可是真的危险。”
“繁荣之下,杀机涌动啊。”郗恢附和。
第一七一四章 刘牢之的条件
刘牢之打量着一唱一和的谢玄和郗恢:
“两位既然早闻风声,知晓敌意,又坐在此处,看来是打算先声夺人了。”
开门见山,让谢玄和郗恢皆微微错愕。
郗恢正要看向谢玄,谢玄却已开口:
“实不相瞒,寿春地小而两淮地大,敌军动则我军只能坐困孤城,我军动则敌军便会疲于奔命。
所以如少将军所揣测,余此次前来寿春,便是想要集合两地之兵,先往淮东战一场。”
“切断粮道?这怕是要让大司马暴跳如雷啊。”刘牢之笑吟吟说道。
若是换做其余人听到谢玄和郗恢明明手头上的兵马拼凑一下估计也就只有两三万人、除去留守城池的更是很有可能只剩下万余人,就这,还要去进攻淮东,恐怕觉得这两个人已经疯了。
但是刘牢之甚至连一点儿震惊的神情都没有流露出来,那就说明刘牢之自己也有了类似的想法。
果不其然,刘牢之解释道:
“余率领水师在淮水和大海上往来护送商船,也看出来其中很多并不是单纯的商队,恐怕都是从江左向北方运粮的船只,因此淮东的确是大司马运输粮食的重要道路。”
这话说的,郗恢和谢玄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既然知道这粮道重要,之前怎么也没有见你汇报上来?
摸清楚桓温和江左世家之间的这些勾勾搭搭,可知道让六扇门以及军中斥候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么?
六扇门派人刺探这些消息,可是不在明面上的,因此大司马府察觉到他们的蛛丝马迹之后,动手杀人、毁尸灭迹等等行为也不在少数,双方暗地里的“交流”从来都残酷且激烈。
不过既然之前的事都揭过,那么此时再表现出来不满自然就不合时宜,更何况刘牢之光明正大的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说不定也是在试探两个人的态度。
一旦两个人表露出来不满,说明他们的一切态度都只是缓兵之计,那么刘牢之肯定也会在之后双方的合作之中慎重而为,留下戒备,这反倒是郗恢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了。
因而两人腹诽归腹诽,表面上还是挂着笑容,不约而同。
在两人之中,军事问题上,谢玄显然是占据主导的,所以他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
“若是有水师的帮助,那么切断淮水、将淮东重新收入囊中,并不难。”
刘牢之却直接表示怀疑:
“淮东的驻军应当在一两万上下,而且这只是直属于大司马的兵马,再加上各地的郡兵、乡兵以及世家们自己收拢起来的部曲,人数恐怕更是能达到三四万······”
“三四万头猪,永远都是猪。”谢玄直接打断了刘牢之,打量着他,“若真是三四万强兵悍将,恐怕你我都要寝食难安了,如何还有胆量在这里觥筹交错,谈论如何切断敌军粮道?
两淮本地真正的强兵悍将,其实都在两淮将门的掌控之中,少将军麾下的士卒,想要击破这些本地世家部曲,岂不是易如反掌?”
两淮将门和本地世家一向不对付的根本原因,除了文武之间本来就在资源、权力上分配所得不同,很容易产生的矛盾之外,自然还因为两淮的大部分可战兵马都掌握在将门的手中,而将门在历次战事之中皆有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听从朝廷的指挥北上,又或者在上一次鲜卑人南下的过程中全力自保——其实那一次主要还是因为中了鲜卑人的声东击西之计,被鲜卑人从淮东钻了空子,但终归也是因为将门把大部分兵马和水师都放在了其根基所在的寿春附近——可以说两淮的兵马,本地世家一直眼馋却插不上手,再加上将门这些有意或者无意的行为,自然而然的导致本地世家对将门怀恨在心。
世家们一直在招兵买马,打造自己的军队,意图和将门抢占地盘和田地。
这引起了将门的强烈不满,作为将门代表的刘牢之,自然也要对本地世家采取反制手段。
既然本地世家已经投靠了桓温,那么刘牢之就不可能也投向桓温,重新摇摆到都督府这边,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