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71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6 字数:3444
毕竟就算真的把整个雍州都作为杜英这个郡公的封地,又有何妨?
这些地方的赋税,朝廷本来就一个铜钱都拿不到,自然不心疼。
“哦对了。”郗昙想起来什么,施施然说道,“郡公之前就曾经说过,长安长安,一世长安、长治久安,是一个好名字,所以如果没有必要的话,长安郡公的名字就不用更改了,只是加封邑就好。”
一众插不上话的家臣、幕僚们顿时一脸震惊,这种事也是臣子自己能提要求的么,搞得好像朝廷的爵位就跟过家家一样······等等,好像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翁婿之情来着。
尤其是司马昱麾下奉陪末席的属官和幕僚们,意识到这天下其实就是司马氏和司马氏两个女婿之间的家务事,自己反倒是外人,一个个更是没了开口的兴趣,就看眼前这两位杜都督的老丈人斗法。
位置不同,感受不同,司马昱听到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这般想法,只是脸色微微一沉。
爵位可以不要,名字可以不改,只是简单加上几千封邑,显然是不可能把杜英给打发了的,甚至本身都算不上什么重赏。
中规中矩。
就这还想给桓温一个“赏罚不明”的导火索?
那恐怕就只有斥责桓温才能彰显差距了。
现在的司马昱,也不敢斥责啊。
那杜英想要的是什么?
司马昱打量着郗昙,虽然这家伙明知道已经身在陷阱之中、无路可走,但还是这般气度非凡、信心满满,这让司马昱反而心里越来越没底了,不知道郗昙哪句话是真的,又哪句话是假。
只听郗昙笑眯眯的说道:
“关中王师如今驻扎冀州、豫州、益州和宁州等地,都督分管各地民生军事,所以是否应当先为都督正名?”
也就是在索要都督这四州的官衔。
如此一来,杜英就直接变成都督雍凉并冀豫益宁七州军事了,这是中朝和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官衔,等于直接宣布朝廷把山河半壁托付给了杜英。
这怎么可行?
这一下原本刚刚打算安静看戏的属官们,也纷纷想要驳斥。
但是他们旋即想起来,现在给杜英的赏赐实在是太少了。
九锡不能给,爵位没有变,那么在这实权上增加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人家本来就实际掌控这些地方。
“其实关中王师在荆州、青州、兖州和徐州也有掌控,反正都督年轻且聪慧,之前治理地方功勋卓著,为国分忧、能者多劳嘛,不如······”郗昙慢条斯理的说道。
司马昱知他意思,果断的开口打断:
“天下不可全交给杜仲渊,但之前所提之七州,的确为杜仲渊收复,本王也没有抹杀功臣功勋之意,所以可以答应。”
天下又哪里有臣子打下了地盘之后这个地盘就完全归这个臣子所有的道理?
这岂不是春秋战国之时的风貌?在这种情况下,周天子存在的意义已经完全丧失了,世人也不会再看重周天子的权威。
所以司马昱能够在这上面做出让步,难得可贵。
郗昙哈哈笑道:
“大王痛快!”
顿了一下,郗昙接着说道:
“上一次杜都督已上书朝廷请撤梁州,朝中留中不发·····”
“允。”司马昱没有犹豫。
这些既定事实,现在都是可以答应的。
哪怕这样带来的代价,是让杜英作为地方大员,甚至还是根本没有管辖梁州之权力的地方大员,真的拥有了直接篡改朝廷行政区划的权力,甚至还是先斩后奏的那种。
也意味着有其一必有其二,杜英之后肯定还会做很多次,而朝廷又将一次次的陷入为难境地。甚至如果明日再冒出来一个李英、张英,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效仿之。
但现在只要能够把杜英和桓温推入战争的深渊,那么司马昱可以接受一切还不算过分的代价。
说得难听一点儿,只要不是把朝廷的脸面直接丢在地上踩,司马昱都不在乎。
不过让步也总是有范围和程度的,司马昱在这些事上做出了让步,在其余事上恐怕就不会再松口了。
郗昙也心满意足的慢悠悠端起来羽杯,对着司马昱作揖:
“大王体察人心、任用贤能,真乃圣明之举也!”
司马昱哭笑不得,对于这家伙的吹捧不置可否,也跟着装模作样的举杯微笑。
郗昙在施施然问道:
“那不知道大王打算如何惩罚率领大军日耗斗金却毫无进展的大司马呢?”
司马昱这下笑不出来了。
只有司马昱向桓温示好,可是示好的没有那么多,才能既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又给桓温一个向杜英进兵的借口——桓温当能从中知道是司马昱刻意想要给他一个借口。
但是朝廷自然是不可能真的惩罚桓温,若是那样的话,桓温便是嚷嚷着朝廷有奸臣,肯定也会先把矛头对准他司马昱——既想要驱策着桓温去和杜仲渊拼命,又甚至一点儿好处都不舍得拿出来,莫非真的把他桓元子当冤大头来耍?
所以轻轻咳嗽一声,司马昱回答:
“方才所言,桓元子亦有功勋,只不过没有杜仲渊那么显著,当加封邑百户、赐予子嗣封爵以为奖赏。”
封妻荫子这些,对于寻常大臣来说的确也是殊荣了,但是对于桓温来说······人家的正妻是朝廷大长公主,其子嗣成年之后只要稍微有点儿表现就应该顺利的封爵才是,所以此时因为桓温的战功封爵,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更不要说封邑这种对于桓温来说无关痛痒的数据了。
所以这样的奖赏,奖了,又好似没奖,的确很不走心。
第一六九四章 猛士皆为杜仲渊所有
郗昙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微笑道:
“如此甚好。”
司马昱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明明已经身在陷阱之中的人,不是手足无措,不是讷讷不敢言,而是好一番牙尖嘴利之下,反客为主,弄得司马昱这边人心惶惶。
大概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吧,司马昱虽然是摄政王,皇室的真正掌权人,奈何他也只是一个近乎于光杆司令的存在,相比于手握数十万大军、七州之地的杜英,的确只剩下一个司马氏的正统名声了。
面对此时俨然是杜英全权代言人的郗昙,自然会心里发虚,毕竟看着郗昙的身影,仿佛就能看到在其背后奔驰而来的千军万马。
郗昙越是有底气,会稽王府这边就越是心虚。
现在郗昙满意了,司马昱也满意了,大概就是双赢吧。
司马昱微微摆手,示意手下人准备送客。
然而郗昙却并没有自己本来就遭主人嫌弃的觉悟,反而大步走上前来。
这番举动,惹得站在司马昱身侧的家臣们顿时一个个皱眉、紧张打量着他。
不过司马昱倒是没有过于警惕和担心。
说起来也很尴尬,郗昙的身形虽然不算瘦弱,但是也是一个十足十的文人。
相比之下,司马昱虽没有进过军营,却也一直注重习武,身形高大威猛。
强壮的形象往往意味着强硬的态度,这也是司马昱能够从皇室子弟之中脱颖而出,并且明里暗中收罗诸多亲随的诸多因素之一。
所以两个人一对比,若是想要让郗昙威胁到司马昱,恐怕得两个他一起上阵才行。
不过饶是如此,司马昱还是不自觉的轻轻摸着刀柄,微微眯眼,看着郗昙一路走到了自己的桌案前。
霎时间,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
司马昱沉声问:
“重熙这是何意?”
郗昙瞥了一眼司马昱的左右家臣,没有开口。
司马昱摇头说道:
“这些都是余从小相知的近臣,但说无妨。”
能力上虽然的确不咋地,但是忠诚还是可靠的。
郗昙却执意不开口。
司马昱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近臣都退下。
几个家臣面面相觑,不过他们从小就已经养成了对司马昱的命令无条件的服从的心理,所以此时也只好拱手后退。
郗昙这才轻声说道:
“仲渊令我转告大王,若是撑不住了,不用强撑,在仲渊麾下,可有大王一席之地。毕竟其和大王,还有翁婿之情。”
司马昱登时皱眉,冷声说道:
“此等乱人心智且无所谓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郗昙登时哈哈大笑:
“大王不愿意听,那就说明心已经乱了,有趣,有趣!”
说着,郗昙转身,摆了摆手:
“那大王好自为之,这建康府啊,可不是大王的建康府,可得小心为上啊!”
司马昱的脸色倏忽阴沉下来。
而见到郗昙这般嚣张无礼模样,登时有几个武将出身的属官霍然起身,下意识的在腰间摸了摸,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佩戴兵刃,但仍然走出来,拦在门口,一个个看上去面色不善。
不过郗昙依旧大步向前走。
一道身影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前方,走得更快,更急,就像是霹雳车丢出的石弹,直直的撞向前方的人墙!
原来是一直没有吭声,就像是雕塑一样杵在那里看着郗昙表演的傅末波!
出身王师甲士,便是不披挂衣甲,冲锋起来,也带着骇人的威势。
他依旧没有吭声,但是脚步重重的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双拳握紧,骨头似乎都在“噼里啪啦”作响。
银瓶乍破水浆迸,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般气势之下,那几个属官登时冷汗直冒,但人皆争一口气,既然都站出来了,哪里还有后退的道理?
只能咬着牙强撑着。
“让开吧。”司马昱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郗昙虽然多有冒犯之处,但是至少也没有直接把刀架在司马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