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995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5 字数:3415
其余的队伍早就已经打散,多半都是在按照王师的战场规章,就近寻找官衔大的,而各级校尉和仗主,也是抓起来身边有的兵马指挥作战,谁还顾得上什么建制?
戴逯此时点了李广宗的将,意思自然很明显。
李广宗没有丝毫的犹豫,招呼麾下,且战且退,顶在了中军的前面。而他部下空出来的空隙,立刻被戴逯亲自带着亲卫顶上。
鲜卑人也察觉到了此地换防露出来的缺漏,拼命催马向这里进攻。
不过戴逯作为江左也排的上号的猛将,哪里是好惹的?
当即抓起来一把陌刀,刀锋挥舞,大开大合,鲜卑骑兵一时竟也都不敢贸然向前挑衅。
戴逯的悍勇,为李广宗冲到王猛望楼下争取了时间。
李广宗对着望楼上那道屹立的身影一拱手:
“此地凶险,请刺史速速撤离!”
这一下,参谋们也都按捺不住了,一左一右夹住王猛:
“请刺史速速撤离!”
王猛却一摆手,笑道:
“不着急了,已经到了。”
众人皆是诧异,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
一朵黑云,从地平线上升起,飞速掠来。
疾行如风,转瞬即至!
是王师骑兵!
参谋们登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他们以为王师骑兵应该还在南岸或者邺城,这是为了防范慕容垂的需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
“第三套方案是什么来着?!”参谋们霍然想起来方才王猛曾经下达的命令。
忙得团团转的他们,都没有顾上这件事。
好像,好像是调动骑兵,从滏水上游渡河,迂回包抄吧?
“但是这不是因为很有可能会被鲜卑人察觉,反倒击我半渡,而被否决了么?!”一名参谋忍不住惊呼道。
旋即又有人说:
“是啊,鲜卑人又怎么可能不广布斥候······等等!”
他们都反应过来,看向王猛,先是惊讶,后是释然。
鲜卑人的确有可能会打的谨慎一些,毕竟这里是王猛选择的战场,又布下了前军背水、后军驻扎南岸以隔岸观火的奇怪阵势。
但是当王猛自己露出破绽,还是那种看上去合情合理的破绽时;当王猛自己作为诱饵,就真真切切的杵在这里时;当王师也真的开始组织撤退时,慕容德显然已经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他选择了全军压上,连自己的中军亲卫都在冲锋的路上。
自然在外围游走的骑兵也都被收拢起来。
慕容德在向着王猛望楼的方向突击,王猛甚至还能够猜测到,慕容德已经下令:
“全军突击,直奔王猛那座楼!”
所以在这混乱战场的外围,并没有多少鲜卑骑兵巡弋了,不过这些充当哨戒的骑兵,还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他们三五成群,向着王师骑兵发动悍勇的反扑。
就像是飞蛾扑火,短暂的燃烧之后,便化为灰烬了。
灰烬消散,现在,鲜卑人的侧翼,鲜卑人的后方,空空如也!
细雨后的冀州原野,被润湿的表面泥土又被马蹄刨开,露出坚硬的地面。
从王师骑兵所在的方位一直到王师军阵,已然是一片坦途。
王师骑兵在向前狂奔,并且在狂奔的时候,还如同苍鹰张开双翅一样向两侧张开。
在骑兵的中间,有百余骑移动的比两翼的轻骑慢了很多,可是他们的身形也要大了足足一圈,赤旗玄甲,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抵挡的气势,直直的撞向鲜卑骑兵的侧后!
“杀!”邓羌身先士卒,手中的马槊是夺命的长枪。
“杀!”甲骑“劈波斩浪”,不过这组成浪花的是鲜卑人的血肉。
“杀!”王师骑兵以一种神兵天降的姿态,肆意的冲撞、屠戮,用自己的高头大马碾压过鲜卑军阵。
慕容德显然已经察觉到了整个战局正在这一瞬间不可挽回的向自己失败的方向倾斜。
鲜卑骑兵在甲骑登场的一刹那,就已经开始崩溃。
雄壮的甲骑,在疯狂的突进,他们蛮横的撞开任何想要挡路或者意图用刀剑在他们那厚重的甲胄上添出来任何一点儿刻痕的人,他们甚至不想挥动手中的兵刃,就这样向前冲撞,一往无前的冲撞。
而这显然是能够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接抵达望楼之下的最好选择。
慕容德看着人仰马翻的场面,瞠目欲裂,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手中的刀向前挥动:
“杀王猛!”
擒贼先擒王,想要战胜甲骑,那就要先把他们的脊梁骨打断!
此时那站在望楼上的身影,一动也不动,显然就是甲骑们的脊梁,也是此地仍然还在死战不退的王师士卒们的脊梁。
“不退!”李广宗嘶吼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
王猛但凡有一点儿差池,那自己就算是自尽谢罪也难辞其咎!
“不退!”王师将士们齐齐高呼,他们抓紧手中的兵刃,今日,兵刃、他以及对面的某个鲜卑士卒,注定要死在一起。
第一五五零章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杀过去,凿穿敌阵!”远处侧翼,原本正承受着鲜卑人的突击,一样承受着空前压迫的朱序,打起精神,带着亲卫向着中军的方向转向。
在他们和中军之间,有游走、穿插的鲜卑散兵,有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意图阻拦的鲜卑骑兵大队,当然,也有以不可阻挡之势掩杀过来的王师骑兵。
混战,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恶战。
不死不休的恶战。
这一次,双方算是底牌尽出,而之后的胜负,显然就要看谁能够在之后的战斗之中表现的更加坚韧顽强了。
王猛依旧站在望楼上,向下看,他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在了那面仍然在向自己靠近的旗帜上。
那是慕容德的旗帜。
战况至此,慕容德显然也意识到,鲜卑人想要翻盘的唯一希望,就落在能不能擒贼先擒王。
然而······
之前无论别人如何劝说都迟迟未动的王猛,此时却猛然转身,还不忘拍了拍身后那几个已经因为眼前突然的战场局势变故而傻了眼的参谋的肩膀:
“还愣着作甚,走了!”
参谋们打了一个激灵,现在正是我军反败为胜的好时机,王猛竟然要走?
王猛一脸诧异的看向他们:
“慕容德正要不惜一切代价奔着我们而来,一旦让他得手,则我军军心动摇、阵势散乱,恐先胜后败矣!
虽然中军将士奋战不休,可终归是以疲惫之步卒抵挡决死之骑兵,胜负各自几成,尔等心中了然吧?
所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怎么,还真打算一起去当慕容德的刀下亡魂?”
参谋们登时全都反应过来,赶忙举步跟上。
王猛匆匆走下望楼,亲卫把缰绳交给他,他从容上马,目光越过还在厮杀鏖战的人群,再一次落在那面旗帜之下。
似乎也有充满杀意的目光,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所以投过来,旋即,杀意更甚!
王猛要跑,显然是慕容德没有料到的。
因为就在刚才,鲜卑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过来的时候,王猛站在那里,哪怕看上去岌岌可危,哪怕鲜卑人的箭矢下一刻就要直接射中望楼,王猛都未曾有所动。
结果现在,明明局势向好,明明鲜卑人已经腹背受敌,王猛却要跑了。
这让慕容德的计划直接落空,也让慕容德愈发的愤怒,渐渐地,他也有一种从一开始就被王猛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毕竟没有什么比先起高楼、再崩塌成尘埃,更能够刺激人神经的了。
马背上,有一个原本弯腰劈砍、也以这个姿势躲避长矛戳刺的身影,霍然挺直腰杆,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弯弓如满月!
“刺史小心!”参谋们跟在王猛的身后,早就已经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都看到了那道身影,他们匆匆挡在王猛的身前。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还有王猛的亲卫,这些百战老卒早就一声不吭的持着盾牌将王猛护住。
“尔敢!”人群之中,亦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原来是李广宗挥刀劈砍向了那张弓搭箭的人。
“嗡!”弓弦震颤,利箭呼啸。
那箭矢终究还是射了出去。
射箭的正是鲜卑范阳王慕容德本人。
不过在箭矢离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因为王猛身前层层叠叠的人,注定了这一箭只能表明慕容德的愤怒,只会无功而返。
慕容德也来不及顾及那支箭到底是刺入了某一个盾牌,还是被谁用刀挡了下来,因为李广宗这个疯子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一个贴山靠直接撞在了慕容德的战马上。
战马嘶鸣,向一侧滑步,慕容德已然抽刀,当头劈下。
而李广宗也只是含怒一击,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不假,但现在王猛无虞,他也没必要和慕容德换命,就地一滚,直接躲了开来,而几名王师士卒则持盾把李广宗护住。
刚刚被王师一下发狠给击退的慕容德亲卫,无不脸色铁青,方才那汉人校尉若是再凶狠一些、大王的反应再慢一些,那他们就没有大王了。
所以鲜卑骑兵们怒吼着拍马对王师又发起一轮进攻。
不过这一次,刚刚还不断以命搏命、死战不退的王师,终于开始缓缓后撤。
他们的神情,看上去轻松了很多,刀剑挥舞起来,则是少了几分凶狠戾气,多了些行云流水。
显然,对于在阵线外围陷入苦战的王师将士来说,王猛的存在,便是定海神针。
可是对于内线正保卫着望楼的将士们来说,王猛的安危是他们的肩上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