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968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5 字数:3102
霎时间,田老五的心中也骤然冒出来一丝冲动。
但是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咱老田也不过只是在人家屋檐底下做牛做马的,哪有这个本事?
这种想法很快就被田老五强行压了下去,依旧勤快地做事,十几年如一日。
一直到今天。
喧嚣的天汉楼,骤然寂静了下来。
正忙得晕头转向的田老五,茫然的在桌子之间抬起头来。
天汉楼的大门一直洞开,恭候贵客。
此时能够看到通明的灯火之外,高悬着冷月的天。
一名年轻人,披甲持刀,就站在门口。
他没有走进来。
楼内的众人,脸上神色各异,一时间也没有人敢开口。
接着,田老五就听到了两个字在那年轻人的口中迸发:
“拿下!”
“贼人作乱,全部拿下!”跟在年轻人身后的将领霍然抽刀。
一队甲士直接涌入,原本喧嚣热闹、推杯换盏的天汉楼,直接被鸡飞狗跳的喧闹声所取代。
“都督,都督这是何意?!”
“我要见都督!”
一楼的世家子弟们大呼小叫。
“肃静!”一名甲士直接把刀架在了一名家主的脖子上,那家主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
其余的世家子弟们登时噤声,大眼瞪小眼,却都不敢再说话。
楼梯上传来匆匆步伐声,是已经在二楼雅间等候的其余家主们不明所以,纷纷走下来,然后他们就震惊的看到一楼的自家子弟们多半都已经乖巧的抱头蹲在地上,大气不敢吭一声。
那位在他们眼中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杜都督,此时按着刀,就站在大堂的正中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郡公,郡公莫要动刀枪,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一名家主赶忙说道。
“哐当!”两声锐响,刀封住了楼梯。
那家主伸手抓住扶手,方才侥幸没有直接撞在刀刃上。
站在后面的几个家主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当即高声呼喊:
“来人,来人啊!”
他们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处境,而且敏锐的察觉到,杜英带着前来的士卒大概也就是二三十人的模样,这楼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还怕了他不成?
在二楼自然也杵着好几个各家家丁部曲,当下纷纷抽刀,而世家家主们也多半撩起来衣袍、露出腰间短刃,梁州地处关中和巴蜀之间,本就民风彪悍,所以家主们多少也都带着家伙什防身。
那些抱头蹲在地上的世家子弟们,此时一样反应过来,不少人的目光之中都流露出狠戾。
在汉中就是净街虎,就是小太岁的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别说是一个郡公,天王老子来了,在这汉中,也是他们老大。
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
一道道身影纷纷站起来,然而很快他们就愣住了。
因为一楼大堂上,不少小厮,已经默默的抽出了刀。
鬼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藏得刀,而他们的目光投过来,无不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田老五震惊的看着李蛇也在那抽刀的小厮之中。
他下意识的扯了扯李蛇的袖子,做了一个口型:
你不要命了?
李蛇直接砍断了一条桌子腿,递给了田老五。
田老五的手微微颤抖着,接了过来。
李蛇低声说道:
“想想你家秋娘,十二岁,是如何死的?”
秋娘是田老五的女儿,两年前被董家的一个庶子逼死了。
就在这天汉楼上。
田老五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了,哪怕对方只是庶子,捏死他,也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而此时,那个庶子也在人群之中,仓皇张望。
红了眼睛的田老五,攥紧了桌子腿。
“哐!”一声闷响,这一次的声音,却是从二楼传来。
有人直接掀翻了桌子。
几个刚刚还穿梭在桌案之间,伺候酒菜的小厮,直接从怀中掏出短刃,或者伸手在那掀翻的桌子底下一摸,抽出来长刀。
刀光凛然,小厮们人数不多,但是个个杀气昂扬,同时他们还不忘看向身边那些楞然的同伴:
“都督今日清扫梁州世家,冤有头债有主,尔等可还记得都是如何被欺辱的?还不速速前来助阵!”
第一五零六章 历数三罪
短暂的错愕之后,大多人一下子就看清了局势,被困在楼梯上的世家家主们,显然已经是瓮中之鳖。
如果说在从前的从前,他们只会浑浑噩噩的听从世家的号令,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世家的奴仆,那么后来,经过这些同伴的言传身教、耳提面命,他们之中的多数人,都已经幡然意识到,原来只有在梁州才是这样的。
因为在他们的头顶上,有梁州世家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着,而在秦岭之外的关中,同样出身的人,无论是拥有自己的一块田地还是求学读书,都已经好无阻碍。
那些同阶级的人,如同人一样活着,是活生生的人。
而他们,虽然也活着,但是和鬼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又一个的小厮,默默地抄起来桌子上的家伙,或是盘子、或是汤鼎,或是不知道从哪里掰断的木棍,站在了那些持刀的同伴身边。
而在他们的身侧,甚至那些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歌女乐师,也一个个抱着琵琶、笙管缓缓聚拢。
谁说这东西不能砸人呢?
砸过去一样的脑袋开花。
几十号人无声的聚拢,让那些平日里狗仗人势习惯了的家丁部曲,也都难免两股战战。
他们也就是欺负欺负老百姓,一样没有上过战场。
眼前这场面,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
“都督,这,这是何为?”有家主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
万万没有想到,这天汉楼中竟然有这么多杜英的人。
转眼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方才鼓起来的信心,消弭于无形。
杜英慢悠悠的说道:
“余自入主梁州之后,念及梁州世家在当初铲除司马勋、拨乱反正之中功勋卓著,所以并未有强制在梁州推行关中新政之意。
所思所想,无外乎是期望诸位能够配合都督府,从中寻觅出一条能够适合于世家,也适合于关中新政的道路。
虽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我们勉勉强强也算是在一条路上走过、并肩战斗过,所以余觉得大家都努力的向中间凑一凑,未尝不能找到一条都能够走一走的路,虽然是别扭了一些、改变了不少,但是至少能够消弭误会、避免刀兵。
中庸之道,不应当如此么?”
说着,杜英已经拉过来一张桌案,坐下,打趣着楼梯上神色各异的众人:
“但是显然很不幸,诸位还是辜负了余的信任。
其实就算是诸位对于关中新政有所排斥,余也能够理解,只要地方安稳、百姓安居,那么我们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梁州诸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余总不能直接抛到脑后的,到时候给梁州一个特殊的位置,也不是不行,甚至就算朝野舆论汹汹,余亦可力排众议。
毕竟总不能忘了诸位的功劳······”
杜英几乎是在用最凶恶的语气说着最平和软弱的话。
除了那些已经紧张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人之外,其余人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都督的态度比较缓和,那么这件事说不得还有的谈。
大概都督摆出来这样的刀兵阵仗,也就是想要在谈的时候占据上风、压大家一头罢了。
但是世家又如何真的怕这个?
屹立不倒几代人,头顶上主事的早就已经换了好几批了,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
然而世家的底气本来就不在兵权上,而在于对本地邻里乡间无与伦比的控制和声望上,这是任何一个初来乍到者想要站稳脚跟都必须要借助的。
否则这江山就永远坐不住。
现在的杜英,大略也就是在耀武扬威吧。
“奈何!”杜英手中的横刀,突然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他依旧坐在那里,语气却骤然凌厉,“尔等在都督府治下,却显然眼里根本就没有余这个都督!
之前如何鱼肉乡里,如今还是如何行径,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俯首为奴,诸位,可还算得清?!
关中和巴蜀展开贸易那么久,巴蜀商贾富得流油,关中亦然富得流油,作为中间中转之地的梁州,却民有菜色、野有饿殍,尔等可能解释解释,这是为何?!
钱财,都流入了何处?”
天汉楼所属的董家家主忍不住争辩道:
“都督明察!属下等安心贸易,一切之所得,皆有账目明细,都督若是怀疑的话,还请彻查!”
杜英呵呵冷笑两声:
“屯在府库之中的钱财,恐怕是能够查清楚。但是尔等不顾民之死活,不顾梁州之民生,囤积这么多财富,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