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918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5 字数:3621
“梁州是面向巴蜀的第一线,常年和巴蜀那边打交道,所以仲渊问策于我,不如问策于雍瑞等人。
而且······”王猛欲言又止。
或者准确说是点到为止。
当初杜英实力还很弱小,为了能够拉拢梁州世家、快速解决梁州刺史司马勋这个野心勃勃的腹心之忧,其实是给了梁州世家,诸如雍家、梁家,很大的自主权的。
不过雍瑞和梁殊等人还算是很配合杜英的工作,且在王猛的坐镇指挥之下积极推动关中新政,加快和巴蜀的通商。
这也是因为梁州世家本来就很弱小,完全不是江左那种盘根错节、传承百年的庞然大物,所以借助关中的政策快速发展壮大,本来就是他们所期望的。
只要能够让自家子弟考入各个关键位置,并且在通商的过程中积累大量的财富,那么不是世家也胜似世家了。
所以王猛是在提醒杜英,梁州世家的忠诚是建立在现在杜英能够源源不断为其带来诸多好处的基础上的,而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完全在财政上和权力上掌控了梁州,又会不会出现别的心思,不可知。
因此该去看一看的,得去看一看,该震慑的宵小之辈,更是应当震慑。
需要让梁州世家们意识到,他们能有今天,并不是因为杜英的器重,而是因为杜英的恩赐。
他们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梁州毕竟是王猛当初指挥建设的,所以这件事,王猛出面不合适,其余人的分量则远远不够。
唯有杜英亲自走一遭最合适。
尤其是还牵扯到关中下一步针对巴蜀的战略。
“除了汉中,还有西凉。”杜英徐徐说道,“余走到哪里,就只是看着关中新政的架子搭起来了而已,现在更是得去看一看,这架子是好的,里子有没有偷工减料?
而在不同的地方,关中新政都有所不同,那么在这些地方的是不是也能够适合于本地的发展呢?”
王猛抚掌笑道: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仲渊明悟矣!”
杜英叹道:
“这一次轮到师兄放手一搏了,而背后偌大的关中,余来坐镇。”
“该回长安看看了!”王猛伸手拍了拍杜英的肩头。
这是杜英成为都督之后的第一次。
就像是昔年在山上,师兄对师弟做的那样。
他盯着杜英的眼眸,叮嘱道:
“师弟切不可一直向前走,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看,不是坏事。”
杜英一拱手:
“谨受教。”
“诶诶诶!”王猛也难免露出来他更为招牌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虚扶一下,“余可受不起都督这般礼节。”
杜英轻叹道:
“师兄之心思,余了然,因此不想让师兄失望。”
历史上的师兄,在撒手人寰的时候,犹然还劝诫着苻坚,此时不是南下的时机,奈何······弥留之际的师兄,大概应该能够察觉到苻坚眼底的坚定吧,他的心中又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失望?
半生心血,眼见就要付之东流的失望。
所以杜英一直都明白师兄想要什么,也不想让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看到师兄充满失望和无奈的眼神。
第一四二四章 匆匆来与去
王猛不知道为什么,从师弟的脸上看出来些许怜悯和叹惋。
这让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我这个师兄还活的好好的呢,感觉师弟都快要给我出殡开席了。
不过杜英的这一抹神色一闪而逝,王猛也就没有在意。
“不,”他摇了摇头,郑重说道,“仲渊,让为兄失望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不要让天下人失望。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断无后退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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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
他前来洛阳的目的,一方面是和杜英碰个面,算是整个关中势力的前方和后方主帅完成交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猛并没有打算从蒲坂或者风陵渡渡河,而是选择了洛阳北侧的孟津。
原因也很简单,既然是虚张声势、虚实结合,那么王猛自然不介意玩的彻底一些。
他这个主帅“悄悄”的抵达孟津北岸的河内,风声传出去之后,鲜卑人自然而然也会认为王猛的主要目的就是在河内屯驻兵马,以求能够直接增援汲郡和枋头。
如此一来,关中王师名义上在陈留和慕容恪对阵,背地里意图增援枋头的“战略目的”,就呈现出来了。
合情合理。
这自然也能够让慕容垂针对枋头和汲郡布防,从而为王猛金蝉脱壳、继续北上前往上党主持战事创造机会。
为了配合王猛这个计划,关中王师也是从风陵渡和孟津两个地方渡河,同时河东留守的戴逯也派遣兵马从太原南下上党,做出和王猛会师河内的架势。
而实际上这些兵马的最终目的地就是上党。
只不过在王猛汇聚兵马于河内的假象之下,在主观上自然很难想到这一点。
当然在此过程中,六扇门也会尽全力配合释放出各种假象,与此同时,关中报刊也会相对应的大肆报道关中王师意欲东出河内的战略意图,采访军中将士,既能够对内振奋士气,又能够给鲜卑人那边透露一些风声。
这真真假假之下,鲜卑人是不是完全相信,不好说,但是少说也得信上个七八成,这就已经足够影响整个河北的兵马调动了。
尤其是王猛正是想要给慕容垂营造出来这种尽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阳谋,可是又偏偏令人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感觉,从而诱骗慕容垂不得不把兵马尽量向南展开的同时,还请求慕容德出兵南下。
一口气歼灭慕容垂和慕容德两家主力,才是王猛真正的野心所在。
当然,这背后的各种舆论宣传,也都大有讲究,杜英这时候返回关中,一部分原因也在此。
论玩战术欺诈,这个时代的古人的水平显然还是比不上杜英的。
当然不可否认,这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报纸等的利用、舆论宣传的重要等等还缺少一些认知,而杜英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认知偏差。
迎接王猛,又送走王猛,不过两三个时辰。
但是在这短短时间内,杜英和王猛已经就之后河北战事的发展详细讨论,真正的计划已经拟定,各自的分工也已经明确。
舞台已经搭好,现在就要看这最后的核对剧本之后,将要上演的会是一场千古流传的好戏,还是一场万般算计皆空的笑剧了。
目送王猛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杜英忍不住喃喃叹息:
“余来这一遭,希望不会功败垂成吧。”
“夫君也有没有信心的时候?”谢道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不知道何时,她已经穿过大堂,走到了门口,注视着杜英的背影。
杜英回过身,柔声说道:
“是啊,人算不如天算,年轻的时候总是说些人定胜天的空话,而现在却大略明白,有时候天意如此,算也算不过。”
“这可不像是夫君的一贯做派。”谢道韫掩唇轻笑,不过旋即又收起来笑容,行到杜英身边,自顾自的拉起来杜英的手,目光相对,她温柔说道,“夫君尽力而为就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又如何能够算得尽?
大司马之前不是曾说过么,大丈夫立于世,或千古流芳,或遗臭万年······”
“怎么,阿元打算和余一起遗臭万年?”杜英笑问,说着,他低下头在谢道韫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感慨道,“香,太香了,看来夫人想要遗臭万年是不可能了,就让为夫一人担着吧。”
还有诸多亲卫在一旁站着,哪怕目不斜视,可谢道韫仍然觉得那一道道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难免扛不住夫君在大庭广众下的亲密动作,但还是握紧了杜英的手,坚定的说道:
“夫君,无论前路如何,妾身都会和夫君并肩前行。”
“不,如果余真的做了错事,还得指望着夫人把余拉出来呢。”杜英笑道,“而若是真的拉不出来,就让我们一起做那苦命鸳鸯吧。”
“说什么呢?!”谢道韫不满的说道,骤然甩开他的手,本来气呼呼的就要直接走,但是脚步一顿,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杜英急忙跟上来。
“你我夫妇两人,纵然无功于天下,也不算无过,夫君何必妄自菲薄?”谢道韫嗔道。
杜英笑了笑:
“开个玩笑嘛!”
“夫君如今也已经身在高位,或许某一日便天命所加,届时口含天宪、说一不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以怎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呢?”谢道韫愈发不满。
杜英挠了挠头:
“方才夫人还说莫要在意天命,结果现在反倒是又把天命所归挂在嘴边了?”
谢道韫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双标行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夫君所忧,在天命能左右前程,而妾身所见,乃夫君与天命合二为一。
非是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也非是什么天意从来高难问,而是天命在我,我即是天,此所谓君临天下也。”
杜英愣愣的看着谢道韫用最朴实无华的语气说着后世看来无比中二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旋即他在心中感慨一声,自己倒是当局者迷了,既然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就不能一直秉持着我努力了、剩下的都看命的心态,而应该想着,既已努力,则老天爷也一定会偏向于我。
天命在我,何惧之有?
若是失败了的话······那时候再骂几句老天爷偏心吧。
杜英承认,临阵时节,自己的心态也难免没有那么稳重了,此非主帅所应有。
第一四二五章 我与你们,不是特立独行么?
一个患得患失的主帅,必然也会在之后需要做出判断的时候犹犹豫豫、无从抉择,这显然并不合适。
杜英承认自己的不足,只是这话从谢道韫软软糯糯的语气之中说出来,总是听上去怪怪的。
“有什么不对么?”她问。
杜英赶忙摇了摇头,但又接着如实说道:
“应当给夫人左手佩剑、右手握玺,天子冠冕配齐了,方才彰显霸气,现在说出来太平淡了。”
谢道韫愤愤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此为妾身对夫君的期盼也,非是妾身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