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14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3 字数:4202
一旦大股的鲜卑骑兵杀过来,那么现在王师的这些花俏都当起不了什么作用,数量足够多的骑兵的确可以起到一力破百巧的作用。
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放眼望去,至少有上万人。
上万轻骑在淮北的原野上狂奔,他们越过低矮的山丘、涉过水流平缓的河沟、碾碎满地的荒芜,飞扬的旗帜卷挟着无尽的杀意,令所见之人便已背发冷汗。
慕容军长松了一口气,陛下,终于还是带着鲜卑骑兵,也是鲜卑真正的主力杀到了。
这万余慕容家历经千百次战火磨练出来的骑兵,才是鲜卑慕容家赖以横扫群雄的真正底气。
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散散的步卒追随在骑兵的左右两翼,队伍已经完全变成了稀稀落落的长蛇阵,显然是在拼命的追赶骑兵的步伐了,这也足以看出,在得知慕容军捕捉到了谢万主力之后,慕容儁也一样下定决心率领骑兵直接赶来战场,势必要击破谢万,以至于大批的步卒掉队都不在乎了。
王师这边的反应也非常快,鸣金声阵阵响起,谢奕率领骑兵兜到外侧,驱散那些本来就想要逃窜的鲜卑士卒,同时拦住还想要追击的自己人。
高衡和何谦也都在尽量的约束部队,向后收缩,退入防线之中。
谢奕挑飞了一名鲜卑士卒,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逐渐退却的王师将士,也看到了那重围中仍然伫立不倒的慕容军将旗。
如果能够再给自己半个时辰,慕容军要么活着跪在自己面前,要么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未竟全功,可惜······
至于那黑压压而来的鲜卑骑兵,谢奕反倒不是很在乎。
骑兵的攻坚能力本就比不得步卒,鲜卑人又是一路急行军而来,俨然也没有携带什么重型器械,所以对营寨的威胁并不会很大。
当然,更重要的是,有水师船只在,凭借船只上的床弩和投石机,谢奕甚至不需要担心鲜卑骑兵游走射箭。
这个地方,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决战之处······
慕容军面前的压力陡然缓解,不过有了刚刚被王师水师迎头痛击,再加上差点儿陷入重围、九死一生的体验之后,他也不敢托大,带着兵马且战且退,虽然骑兵将要杀入战场,可他也没有了直接反身再和王师大战一场的勇气。
倒是慕容军麾下那些一开始为王师水师用箭矢阻拦,以至于不敢贸然向前的步卒们,此时好像才回过神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向前冲锋,转眼功夫就已经越过了明明没有多少王师,但是他们迟迟都不敢向前一步的空地。
慕容军看着那些眼巴巴迎上来的麾下将领们,又好气又好笑,抽出来鞭子恨不得把这些见死不救的家伙们抽一顿。
第一零九七章 涡水之钉
可是慕容军转念一想,陛下已到,而自己则吃了不折不扣的败仗,所以为了防止陛下苛责降罪,还是得尽可能的收拢麾下兵马。
如此一来,虽然进攻不顺,但是兵马损失还在可接受的范畴内,再加上水师的出现本就在预料之外,所以好像还能够解释的过去。
“撤退!”慕容军没好气的说道。
将领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将军,援军已到,我军当趁势反击!”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属下愿为前锋!”
慕容军:······
逆风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本将说了,撤退!”慕容军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将领们犹然还有些犹豫,若是他们能够趁此机会掩杀,说不定真有一举击溃南蛮的机会,这样虽然有狐假虎威之嫌,但是击败王师的功劳总归是主要落在他们的手中。
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慕容军说得有道理了。
密密麻麻的箭矢飞石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直接覆盖他们所在的位置。
“撤退,撤退!”
这一次,不需要慕容军多说,将领们就已经反应过来,一个赛一个跑得飞快。
慕容军额头满是黑线,却也只能招呼部曲跟上。
虽然是王师在鲜卑骑兵的压迫下被迫收缩防御,但是现在狼狈逃窜的还是鲜卑人。
谢奕进入大车环成的防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豕突狼奔的鲜卑步骑,无奈的摇了摇头,余退回来了,就代表水师肯定会好生招待你们,还真就这么着急往前凑?
接着,谢奕便看到了大步迎上前的郗超,心中了然。
难怪两淮水师会来的这么快,而且打得很凶悍,显然刘建是听从了郗超的建议,否则刘建恐怕会有所犹豫,而且也断然不可能派遣步卒上岸,尤其是现在,诸多水师步卒也没有直接乱糟糟的撤退到船上去,却仍然还在营寨内帮着王师一起紧急构筑工事。
“参见司马。”郗超郑重拱手。
谢奕打量着郗超,虽然不知道郗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督促刘建率军救援,但是毕竟算是将谢奕从之前近乎难以挽回的战局之中救了出来,所以谢奕还是很客气的还礼:
“能够解此燃眉之急,有赖于主簿。”
郗超却是伸手向着水面上一指:
“余不过是略呈口舌之快而已,真正指挥战斗,还是要得赖于征虏将军。”
谢奕叹了一口气,既然郗超想要把人情全部送给刘建,那自己也不能反对,这也就意味着,谢家承下了这个人情,也就得感激刘建对谢家兄弟两个以及上万谢家部曲的救命之恩。
之前两淮军中的争执,就肯定是错在谢万了。
纵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谢万的确要承担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但架不住谢万是谢家老四,也是谢安出山之前谢家的代言人这一重要的身份,换句话说,他就是王谢各家的门面。
所以,若刘建没有前来救援的话,那么王谢各家肯定会直接把一个“不尊号令、见死不救,最终酿就大错”的帽子直接扣在刘建的头上,不直接剥夺他的官职就算不错的了。
毕竟两淮将门在朝堂上的确没有什么话语权。
而现在,既然承了人家的情,自然就不能再怪罪人家,甚至还得给刘建足够的赏赐,方才能够体现朝廷的公正,不仅如此,恐怕谢万也都受到惩罚。
惩罚的多少,就要看朝堂上的博弈结果了,但是不管是多是少,谢万之前文武双全的形象也算是被彻底打破了,只要稍加宣传,在世人眼中,他就直接变成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为人所不齿。
不过谢奕一向是敢做敢当的汉子,当即,他对着涡水上也是遥遥拱手,方才说道:
“嘉宾此次北上,收获颇丰啊。”
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郗超督促刘建北上,帮助刘建避免沦为背锅侠,甚至还让他站到了道义的上风口,这对于刘建来说,也是解燃眉之急的恩情。
而郗超又救了谢奕和谢万,哪怕是这人情用来给刘建开脱,谢家也不能忽视了郗超的作用,算是郗超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日后双方真的兵戎相见,谢家也不可能将郗超置之死地。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刘建现在应该已经把自己当做大司马的属从,所以此战之功,是刘建的功劳,也是大司马指挥有方。
郗超一个人、一张嘴,引动一支军队,立下功劳、拿了人情、解了矛盾,而大司马甚至都没有为此派遣一兵一卒,乃至于粮草其实都是从淮南转运过来的。
基本等于空手套白狼。
郗超自然也听出来了谢奕的言外之意,他谦虚的笑了笑:
“风向正好,趁势而为罢了,不足挂齿。”
但是郗超的谦虚自然也不足以让谢奕因此而失了警惕,他又打量了一下郗超,方才施施然叹道:
“刚刚还以为不需要修筑寨墙,挖掘北侧沟壕了,结果现在倒好,打了一仗,还得回来干这些事。”
鲜卑兵马越来越多,王师自然也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大车构成的临时防线上,原本谢奕叮嘱作为预备队的谢家部曲干的活,现在又要拾起来。
郗超缓缓说道:
“其实以水师战船射住阵脚,不断转运士卒前往西岸,还是来得及的,鲜卑骑兵也没有能耐突破我水师战船的阻拦。”
“那样的话,就等于给了鲜卑人一个沿着涡水直接南下的机会。”谢奕摇头说道,“而我军在涡水以西,就无法阻止鲜卑人在涡水和岁水之间想做的任何事了。
相反,只要我军还坚守在这里,那么就像是一枚钉子,刺在他们的心头。哪怕是他们明明可以绕过去,继续南下,可是他们不敢!”
谢奕的目光炯炯有神,看着那些重新集结的鲜卑士卒们,的确如他所言,哪怕有了骑兵增援,整支军队的机动能力大幅度提升,可是他们仍然还是在图谋攻破营寨:
“因为余在这里,因为水师在这里,所以一旦其大部兵马南下,那么我们就能够依托战船在涡水沿岸的任何一处地方登陆,大肆袭扰其侧后和补给。
所以我们这枚钉子,必须要坚持到底,坚持到新的援兵赶到,坚持到一场大战,因我而起。”
第一零九八章 桓温的羡慕
郗超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以此为中心,也以自己为诱饵,让王师和鲜卑人都向这里汇聚,从而既能够依托涡水的水运优势,又能够避免战火延烧到淮南,谢奕的确做出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而一旦谢奕的计划被落实,那么······
郗超的目光扫过战场。
于鲜卑人而言,围点打援。
于王师而言,围魏救赵。
双方都大有文章可做。
尤其是双方的主帅,桓温、杜英和慕容儁,这些都是在各自的区域内雄霸一方的枭雄人物,但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在战场上较量过。
王师和鲜卑人的明争,关中和荆蜀之间的暗斗。
“若真如此,这一战,可能真的会很精彩。”郗超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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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缓缓行在荒野上。
桓温举目望去,所见之处,只有萋萋野草。
“血火摧残,苦我民矣。”桓温忍不住感慨。
如果说之前他行军走过的巴蜀和关中还有人烟的话,那么这淮北就真的是一大片无人区了。
祖籍龙亢,便在此地的桓温,自然清楚,这一片荒原,本应当是上好沃土,人杰地灵之处,奈何现在硬生生被战火摧残成这番模样。
策马行在桓温身边的,是桓温的三弟、中领军桓秘。
在桓温的几个弟弟之中,桓秘是唯一一个之前没有率军镇守一方或者至少率领一路偏师经验的,相比之下,桓豁早早地就独当一面,现在仍旧镇守淮西不说,桓冲在之前的北伐之中也是在谢奕和大部队走散之后,接替担任王师前锋。
桓秘一直都留在荆州,主要负责王师的后勤补给和兵员输送。
如今桓温也让桓秘带着一路兵马前来增援淮北,不久之前才抵达桓豁控制下的淮西,现在急匆匆北上,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桓温,他带了的四五千步卒并不是很多,而且都是新编练的士卒,不过他携带来的大量粮草,倒是让桓温在淮北暂时不需要仰人鼻息。
桓秘久见荆州繁华富庶,见到此番景象,自然也是心有戚戚然,他缓声说道:
“之前北方动乱、豪雄倾轧,如此大好机会,朝廷不能利用,让这淮北之地,空无人烟,让淮南之地也是遍地都为壁垒,难以调集人手屯垦。
之后朝廷好不容易奋起雄风想要北上,结果却是兵败如山倒。由此可见,朝廷之中,把持朝政者,德不配位。这收拾山河的重任,别人做不得,阿兄若能做得,那······”
桓秘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江山,自然就应该是阿兄的。
桓温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现在只是你有这样的想法,还是说整个荆州都已有这般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