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466节
作者:
然籇 更新:2025-12-23 18:52 字数:3839
逐渐的,有一名又一名的氐人士卒,丢掉了手中的兵刃,按照王师士卒的要求,双手举过头顶,缓缓向河岸行来。
“不准投降,大秦未灭,氐人未亡!”仍然还有氐人将领在怒吼,但是他们的声音在河面上呼啸的寒风之中,显得格外的单调而无助。
氐秦是还没有灭亡,但是苻生身死,意味着既苻雄之后,似乎唯一一个还有资格能带着秦国继续战斗的希望,也破灭了。
所以这些氐人士卒们并不觉得继续和南蛮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风水轮流转,现在他们更相信这冥冥之中似乎有命运的奇妙安排,氐人在称雄之后,也不可避免的重新走向低谷。
不过这也仅限于冰面上这些进退失据的士卒们。
已经渡过泾水的毛贵和梁楞,也意识到王师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杀了苻生,他们来不及盘算这意味着什么,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和王师在泾水东岸继续死战的打算。
梁楞不再向王师发起进攻,而是统带兵马沿着泾水向西北方向撤退,意图抢占位于西北侧的几处山塬。
他们可以凭借山塬再坚守等待援军,或者在击退王师可能的进攻之后择机撤退。
毛贵则收拢冰河上的士卒,那些靠近西岸的士卒已经瑟瑟缩缩的在王师弓弩之下选择放下兵刃,但是至少靠近东岸的不少士卒,此时还茫然不知所措。
得到毛贵的命令之后,他们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汇聚在毛贵的旗帜下,追随在梁楞的后面。
不过这追随,并不是那么轻松的。
刘波和隗粹自然不可能只在旁边看着,现在可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而梁楞率军冲破了王师的封锁,刚刚开进到自己早就看好的一处土塬下时,却发现土塬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绰绰约约的人影。
数百名王师士卒已经占据了土塬,并且他们的装备绝对堪称精良,铁质的盾牌,竖起的长矛,令人望而生寒不说,一通乱箭更是直接劈头盖脸砸下来。
桓冲就站在这些王师将士之中,看着山塬下狼狈逃窜的氐人士卒,嘴角微微翘起,到底是年轻人,把敌人打了这么个落花流水的模样,也难免露出骄傲的神色。
刚刚桓冲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于整个战局的掌控,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握好自己眼前的这一场战斗。
因此桓冲也不由得考虑到,如果氐人发现真的没有办法突破王师的防御,那应该怎么办?
率军沿着冰面退回去,不啻于自杀,所以他们第一选择就是向西北突围省,凭借泾水和山塬节节后退。
只要最终能够摆脱王师,那么氐人还是能够撤退到北地郡或者安定的。
桓冲索性就带着自己精锐的亲随包抄到北侧,以挡住氐人最后可能的溃退道路,这其中多半都是追随桓家兄弟南征北战的家臣部曲,战斗力可想而知。
而桓冲的出现,也彻底击破了氐人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锁定了胜局。
军心本就溃散的氐人,哪里还经得住这样的打击?
此时他们再怎么盲目听信毛贵和梁楞的指挥,夜已经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局面。
背后是泾水,是同样打算越过泾水进攻他们后路的王师。
身前,王师更是从三个方向同时包围上来,显然已经不打算给他们任何一点儿活路。
如果此时苻生还在军中,那么氐人士卒们面对这样的局面,心中所想的,恐怕是“那岂不是正好,正当随淮南王建功立业!”,但是现在苻生没了,他们所剩下的想法,就只有“完了”。
“包围!”
刘波和隗粹各自统带麾下,压缩包围圈。
“进攻!”
桓冲根本不屑于固守小小的山塬,现在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胜利者,正需要更加凶猛的攻势来摧残氐人的信心。
虽然桓冲身边的士卒不过数百人,但是他们嚎叫着向山下冲击,竟也有千军万马之势。
原本还聚拢在一起的数千氐人,登时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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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启禀督护,王师已肃清新平郡城外氐蛮!”
“报——启禀督护,王师已肃清泾水西岸!”
“报——启禀督护,桓将军已包围氐人残部于泾水东岸,大部已经投降,毛贵和梁楞仍率亲信负隅顽抗!”
传令兵纷至沓来。
他们每说一条,议事堂上的人们就神情变化一下。
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带着笑容、愈发高兴和轻松。
这里是新平郡郡府。
苻生身死之后,辛牢打开城门、主动向王师献城投降,杜英随即带着参谋司进驻。
后来陆续追上大军的六曹吏员,此时正在房旷的指挥下,清点公文、府库,这些年轻人们的脸上自然带着笑容,也带着属于胜利者的骄傲和自豪。
除了他们之外,议事堂上还坐着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新平郡守、北地辛氏的家主辛牢。
此时自然是脸色格外复杂了。
他想要配合着笑一笑,但是这笑容多半是挤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发自内心。
因为辛牢彻底被王师的悍勇给吓到了,而且随着王师凯歌高奏,辛牢能够为王师做的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在苻生身死之后开城纳降,只是顺风而为,并不是什么大的功绩,辛牢对此心中还是有数的。
第七百一十一章 紧张的世家
所以辛牢比较盼望王师能够继续和氐人缠斗的难解难分,这样才能体现出辛牢开城的珍贵,他也能在后续的对峙之中发挥一些作用。
可是在辛牢看来,也是氐人豪酋之中佼佼者的毛贵和梁楞,显然也不足以挽回倾颓的局势,所以他开始有些担心杜英会清算自己之前对抗王师的过错。
想到这里,辛牢忍不住看向杜英,心中愈发不安。
这位过分年轻,但是在王师之中似又有着无可比拟之威望的统帅,自从来到议事堂之后,只是不冷不淡的和辛牢客气了两句。
然后,他就一直在和他的幕僚们商议下一步作战方案,时不时的能够听见“北地”、“安定”等字眼,甚至“天水”、“仇池”等等也在他们的嘴里冒出来。
这些名词,让原本就因为杜英的冷漠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新平郡本地世家家主们,很快就只剩下了惶恐。
他们想要彻底灭亡氐秦,这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天水和仇池,甚至姑臧,这就牵扯到整个大西北了。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只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这么大的胃口?
至于说他自不量力······现在的这些家主们已经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先杀苻雄,再杀苻生,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天降猛男。
此时杜英说要杀尽天下枭雄,他们也相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之前还不知道这家伙的厉害,现在发现,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杀神!
这更让他们心中瑟瑟然。
杜英的眼角余光也看到了坐立不安的辛牢以及其余新平、北地等处世家的家主或者旁支代表。
自然是有意先对他们冷处理。
这些家伙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向杜英充分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墙头草,而现在杜英自然也要让他们认识到做墙头草的代价。
这些人自然是不会对杜英升起不满之意的,因为杜英在他们开城投降之后,就让王师将士高举着苻生的首级穿城而过。
一来,这是前往泾水西岸码头,逼降氐人的最快途径,二来自然也是为了震慑辛牢等人。
据说当时有一些世家子弟忍不住双膝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因此杜英也足以相信,自己带给这些北地世家的震撼,足以让他们根本不会有敌对之意,只会在想杜英会怎么处置他们。
当然了,杜英有胆量直接对这些本地的地头蛇,甚至就是原来在新平郡中一手遮天的人物冷处理,也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昨日苻生入城之后,这些世家也是卑躬屈膝。
由于他们之前一直都是支持苻坚,所以苻生仗着手中有兵马,随便找个理由把他们打杀了,都不是不可以,这让他们诚惶诚恐之下,几乎没让毛贵动多少嘴皮子,就把自己的多半数家产拿出来充了军费。
这些人软弱到如此程度,杜英自然也就心中有数。
当然了,他们的那些家产,既然已经充当了苻生的军费,此时都被放在府库之中——不得不说,这些家伙掏钱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一边忙着给,一边着急要,所以一晚上就把新平郡原来空荡荡的府库给堆满了。
而现在房旷已经带人查封了府库,这些军费,苻生还没有来得及犒赏此战之后有功的士卒,就全落入了杜英的手中。
甚至就连苻生自己,都给杜英贡献了一颗脑袋。
“短期内就先按照这个计划来吧。”杜英缓缓说道。
参谋们开始奋笔疾书,整理刚刚商讨出来的作战思路,并且丰富其中的细节内容,尤其是针对一些可能情况的预案。
杜英这才施施然看向那些世家家主们:
“军务繁忙,让诸位久等了。”
杜英还站着,原本辛牢他们被杜英请到位置上,就坐立不安,此时更是和火烧屁股一样站起来:
“督护平定关中,驱散胡尘,救民于水火,我等小等片刻,自然是无妨。”
杜英微微颔首:
“都坐吧,也都曾有本地官职在身,是一方父母官,站着说话也不好看。”
这让辛牢等人脸色却忍不住微变。
他们刚刚夸奖了杜英驱散胡尘,结果杜英就来这么一句,岂不就是在说他们曾经也是和那滚滚胡尘同流合污?
看这些人紧张的模样,杜英不由得摇了摇头:
“乱世之中,在座列位也都是有家有业的。氐人南下,王师南渡,相隔千里,无奈之下,投靠氐人以保平安,也在情理之中。”
辛牢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杜英不会找他们算账?
所以他也跟着试探性的问道:
“实不相瞒,我等受到氐人,不,氐蛮之蛊惑,意图抗拒天威,让王师徒增伤亡,是大错特错也!
因此属下特特向督护请罪,请督护万万念在属下等还有开城之功,城中各家亦然还有数百上千口人的份儿上,莫要怪罪。”
说到这里,辛牢已经率先站起来,而其余的世家家主们自然也坐不住了,同样跟着起身,向着杜英拱手告罪。
杜英从容的伸出手向下压了压:
“无妨,知错就好,既往不咎。你们和氐人的种种,余完全可以不管,也本来就没有打算清算。毕竟大家都还是汉人,都是同胞,所以余只要往后看,看你们如何做,就可以了。
鉴于诸位现在对我王师管辖各处州郡的方式和政策还有所不了解,所以辛兄啊,这郡守之位恐怕还不能直接还给你,只能屈尊担任郡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