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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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94
“是个玲珑剔透的。”
两人又话了些朝中琐事,越离打开身侧的漆匣,取出丝帛包裹的玉璜,推在蒲内侍面前。
“蒲大人,在下有要事托付于你。”
越离跪起双膝,蒲内侍连忙让过,跪在他身侧惊道:“大人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您吩咐小人便好,快别折煞小人了!”
“此事非同小可,关乎着大楚国运,不是什么寻常琐事……”丝帛散开,露出染血的玉璜一角。
当年太后本想将这块玉璜带走,余生也好留个念想。
不知是不是在摔磕中裂了哪儿,亦或玉石本就是天生地材的性灵之物。楚燎的血丝丝缕缕地渗入其中,浑然天成地融为了一体。
可他们都知道这块玉璜的本来面目。
“太后最终还是没带走它,”越离看着那块玉璜,想起当年楚燎拿着它去结交魏明的模样,不禁莞尔,“如此波折,这块玉终究还是要回到公子手中。”
蒲内侍听他说起这些往事,感伤地抹了抹眼泪,捧起那块丝帛,“大人可是要小人给公子带什么话?”
“不要回来。”
他蜷起指尖,收起想要再看一眼的目光,垂眸道:“大势未成之前,无论他听到什么,都不要回来。”
蒲内侍目瞪口呆,就算他不记得楚燎是八岁离宫,也知晓二人相伴多年的情谊,一时忍不住老泪纵横。
“大人……你这不是、不是要小公子的命吗?他哭起来,能把宫中都淹了!”
越离笑着叹了口气,掏出方帕递与他,轻拍在他情不自禁的背上,“我不要他的命,我要他好好活着……如若不然,我也死不瞑目。”
“大人……”
蒲内侍悲从中来,既哭他也哭自己,哭着哭着见他又捧出一方漆盒。
“您年纪也大了,后生却要你这般奔波,”越离取出盒中的地契,赫然是他几十年前背井离乡后,再没回过的故乡,“话一带到,您便回乡养老吧,不必再奔波回郢了。”
蒲内侍梨花带雨地愣在那儿,抖着两手把那许久不见的故乡看了又看……他没想过还能有活着回去的这一天。
“大人……”他哽咽两下,反倒哭不出了。
他无声流泪,把笨重的头磕在越离膝前,“蒲忊……定不辱命!”
案边的玉璜沐在清辉里,凝结的血迹泛起银光,宛若泪滴。
第166章 弑恨
冬十二月,寒梅开遍,鼎宫炉火重燃。
景珛派兵打着他的旗号追杀公子燎一事,越离知晓后并未命人追回。
他与景珛已是“蛇鼠一窝”,何必自打脸面?索性将罪名坐实了,也不多这一桩。
付琎被密召入宫,很快又半喜半忧地离去了。
黑夜沉沉,鼎宫只余若干侍从看火烧柴,越离在鼎宫待的时间愈发长了,有时一坐便是半日。
侍人们若无必要,是决计不会踏入那间令人发怵的鼎房,然而他坐在烈王故去的鼎炉旁,倒显出几分血色。
许是炉下的火光烈烈,映出些熟悉的生机。
“大人,夜深了,回去歇下吧……”
门外尚且稚嫩的小侍从惴惴唤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总算有了动静,小侍从连忙将狐皮氅搭在他肩上。
院中的灯火拢着一盏盏木罩,比往日都要亮出不少。
那木罩制成半开半苞的莲花状,锃亮的木条浸了不易点燃的炼油,既能让火光透出,又不至被风熄灭。
越离不自觉朝那灯罩走去,眼中似有泪光,轻声问他:“这是何人所制?”
小侍从也不知来龙去脉,窘迫道:“小、小人也不知,许是新来的木工,小人看宫中的路灯都罩上了这木罩……”
“明日领人来见我。”
“……是。”
***
“快,换上这身新衣裳,大人要见你。”匠头眉开眼笑地捧来新衣。
阿三手脚麻利地换上,嘴上问道:“哪位大人?”
“这宫中如今只有一位大人,”匠头见他面有疑虑,宽慰道:“你放心,那位大人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没听说他随意打杀下人,你小子真是好命,在大人跟前机灵点,就不用留在署里挑水泡了!”
阿三点点头,跟随前来召他的侍从前去。
在与越离相见前,偌大的楚宫与众人口中的令尹大人都令他恍惚,这一切都太高太远,不是他一介庶民能思量的。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萌生退意,直到他无比真切地见到了先生。
“大人,窦氏带到了……”
小侍从话音未落,阿三已经扑跪在地,泣不成声:“先生……”
安邑一别,若非先生离而不弃,他们这些下人无非是客死他乡弃尸饲犬的下场。
他逃出安邑后,一路往南,靠着先生给的盘缠熬过了最难的三个月,途中又遇山匪又逢流民,个中心酸自不多言,终于还是回到了楚土。
后来他扎根娶妻,不时打听着先生与公子的下落,群狼环伺的日子他们一起熬过,纵然天各一方,也已是无法轻拿轻放的亲人了。
“你还活着……”
故人重逢,越离压着嗓子红了眼眶,举袖擦去他的眼泪,扶着他的肩膀看得仔细,“既还活着,就不该来宫中。”
“我是来寻先生的,先生莫要赶我,”阿三转眼在空空荡荡的殿中扫过,落在满身凉薄的越离身上,“先生既能认出我,便还是当年的先生,小人见识短浅,什么也不懂,但求跟在先生身边……”
“此一时彼一时,”越离感念他重情重义,“稍有不慎,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先生,当年我前去魏宫,家国千里,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他见越离眼中有弃世之色,忍不住握着他的手动情道:“先生,我们能活一次,就能再活一次,不会比当年更难了!”
久别的暖意捂暖他的手掌,千山万水,仍有人为他而来。
“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抱住阿三,“待公子回来便送你回去,在这之前,你就留下来吧。”
他能护得了一次,便能再护一次,阿三说得对,不会比当年更难了。
阿三见他回心转意,总算破涕为笑,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方才他唤你窦氏,你从未与我说过你名姓。”
阿三颇为羞涩地抠了抠掌心挑破的水泡,“太子降世时大王大赦天下,我也恢复了家名,在乡中娶了妻,家姓窦,单名一个恤。”
“窦恤。”
“先、先生还是唤我阿三吧!”
越离见他面色大窘,忍俊不禁道:“好,阿三。”
“笃笃”的叩门声响起,越离扶起阿三,颔首道:“何事?”
传信的侍卫瞟了阿三一眼,阿三愣怔片刻,转身要退。
越离拉住他,“无妨,这是我亲信,你且说来。”
“景公出宫去往付公府上赴宴了,潜藏在郢中的残部似有异动。”
越离料想付琎定然性急,没成想他这般急不可耐。
也好,择日不如撞日。
阿三见他不苟言笑神情肃杀,便自告奋勇道:“先生,可有我能做的?”
越离回过神来,露了个笑,“不必,郢都很快能清静不少,来,我为你接风洗尘。”
***
景珛不是第一次赴鸿门了。
付琎这条老狗应是得了越离的属意,才敢明目张胆地跑到他面前来找死。
景峪死后,付琎几乎是片刻不停地敲骨吸髓,彼时他忙着与越离斗法顾不上这猢狲,看来是到了了断的时候了。
“景公是吃惯了宫中的珍馐,瞧不上我府上的饭菜吗?”
景珛连食箸都懒得拿,坐在无甚可看的堂中,对着一众陌生的新官毫不留情道:“是,付公留着喂猪吧。”
大快朵颐的宾客们尴尬地收回手,付琎不想他如此不识趣,气得脸色铁青胡须乱颤,举杯要摔。
酒杯当啷摔在地上,犹有余力地滚了两下。
景珛好整以暇地笑起来,丑仆从堂后端了杯酒递到他面前,他打量片刻,“不错,给付公送去。”
付琎傻坐着,只觉堂上静得可怕。
那杯酒被推到面前,他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顿时大叫一声掀翻整个桌案。
酒杯摔在地上,泼出里面的血酒和一只人耳。
“你……你……”
众宾客见势不对,纷纷起身要逃。
刀光自门外亮出,刹那间人头落地,一视同仁地不肯放过。
景珛嗅着久违的血腥味,慰藉地叹了口气,总算拿起食箸一脚踏在食案上,朝手脚并用连连后爬的付琎踱去。
“景公!小人错了!错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放过我,我都给你……”
景珛嗤笑一声蹲下去,箸尖刮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我要什么还需要你给?付琎,我要是你,就不会舔着张老脸求饶,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