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46
  “侯爷慎言,”越离扶着膝盖支起身,还是没去揭那块布,“在宫中狂言,是要被割去舌头的。”
  景珛欣赏着他强弩之末的神情,用脚尖拨了拨人头,“先生不看看吗?是害怕……故人相见不相识?”
  “你闭嘴!”
  屠兴不明白怎会有人天生恶贯满盈,剑锋将他的喉间划出血迹,下一瞬便被景珛抬臂挡开,皮笑肉不笑地瞠目道:“本侯与令尹说话,轮得到你个贱种在此喧哗?!”
  “侯爷的腿好了吗?”越离不再看那不知真假的血布,面无表情地与他隔空对峙:“若是不想好了,你只管乱吠。”
  屠兴收起剑,拎起那骇人的血布走到一边,揭开看去。
  “先生,这是才割的人头,顶多过不了半天。”
  越离绷紧的脊背悄然松下,景珛不禁拍掌大笑,神清气爽道:“我不过说给先生送份见面礼,先生以为这人头该是谁的?”
  越离自知被他玩弄一番,心中却庆幸多过羞恼,诚恳地看着他道:“若能是侯爷的人头便再好不过,侯爷可愿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可以,忍痛割头不行,”景珛盯着他神魂若定的脸,凑过去耳语道:“不如这样,先生自解腰带与我畅快一番,伺候好了,我便告诉你楚燎的下落,先生想必求之不得吧?”
  越离也不恼,指尖敲在他的面具上,冷冷笑道:“那也太恶心了,我平生不好丑人,侯爷家中若没有铜镜,赏你一个便是。”
  他虽不大在意容貌被毁,却听不得他人以此贬损。
  景珛黑洞洞的眼睛拢着他,末了捏住他的双肩有意道:“越离,你别着急,这个人头虽不是公子的,但很快就会有人送来了。”
  “两万兵马,能把公子的五脏六腑都撕碎了抛进宫来,你说是也不是?”
  “两万兵马?”越离不再轻信,试探道:“侯爷是睡得昏了,没有诏令,谁敢轻易动用五千以上的兵马?”
  景珛屈指刮了刮他的脸,避而不答:“越离,你既然要坐上这个位子,那便坐稳了,千万别摔下来。”
  越离不愿再与他多言,挥开他的手朝外走去:“来人,将长郡侯送出宫去,再选一面清亮的铜镜一道送去。”
  守候在殿外的侍人喏喏称是。
  越离马不停蹄走回书房,“亭渠的线报可还能用?”
  屠兴紧跟在后,这些日子没少在郢都踩点,瞬间反应道:“不能了,上回与昼统领通传后便遭人跟踪,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谍线多藏在寻常百姓之中,但出城传信总得驭马,若在路上设伏,这条线便算是废了,就算还能启用也难明消息的真伪。
  事到如今,越离不惜暴露楚覃留下的谍报线,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网罗全国,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关心则乱,可就算是明晃晃的火坑,他也只能往里跳。
  若是楚燎……出了什么事,于公于私,他都难辞其咎。
  两日后,张甫出兵两万围长霆山剿匪之事被传回,这两万兵马自然不全是张甫一人的动作,否则他不会收不到消息。
  欺上瞒下,征兵私屯,围剿王子,沆瀣一气。
  越离垂眸看着名列在册的赫赫“功臣”们各择其位,看似卑躬地立在堂上。至今没有楚燎的任何消息。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了——楚覃为何非要与这团分不清面目的黑雾怄气,哪怕是赌上自己的命。
  因为太痛太恨了。
  他轻轻闭上眼,吐出一口无处着落的郁气,眉眼凝霜。
  第162章 众叛
  三个月后,总算有楚燎的消息传来。
  越离睡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好觉,直睡得他筋乏骨软,不知今夕何夕。
  他宿在楚燎的寝宫中,睡眼惺忪,偏头望向枝叶永固的九枝灯。
  许久许久,他缓缓阖眼沉入黑潭,没再做此去经年的旧梦。
  那之后,楚燎的寝宫被重锁覆上,他再没靠近过。
  与此同时,朝中因公子燎巡边的消息传回而泾渭分明,一方不言不语,等着看令尹的下招。
  一方哭天喊地,死活要迎回公子燎主持朝政。
  令尹不冷不热地搪塞了迎回公子的政见,几日后,他以尸位素餐为名,罢去十来位官员。
  这些官员俱是在楚没什么封地与根基的士卿,一时之间士林风声鹤唳,伐奸之声渐起。
  原本还在看好戏的景珛转眼被擢为长郡公,几乎与万人之上的令尹平起平坐。
  公爵之位誉高衔重,历来皆是受国君倚重的大贤,可世代受爵,世享国禄,唯独不可掌兵。
  当然了,高爵至此,就算身在其位的人不愿掌兵,但背靠大树好乘凉,趋附之人也将如扑火飞蛾,禁之不绝。
  这是毫无疑问的一步险棋。
  景府中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无论是心下嫉妒的老公爵付琎,还是私交县公的昭荻,都别有算盘地笑成几朵老菊花,围在神情不详的景珛身边。
  待宴席过半,景珛压着怒意从后门离府,直奔宫中。
  越离端坐案前,正好查清了术士方丹的来龙去脉,始作俑者便现了身。
  他眼神如刀扎向景珛,攥笔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语气凉薄:“怎么?景公是嫌府上不够热闹,进宫来请我喝喜酒了?”
  景珛盯着他瓷白的面容,目光如火:“尔等都下去!”
  蒲内侍纹丝不动。
  “你们先下去吧。”越离温声道。
  蒲内侍喏声应允,故意道:“小人就在殿外守着。”随即领着众人退下了。
  门轴缓缓转动。
  景珛步步紧逼上前,“哗啦”一声扫开案上的笔墨册简,盯着他冷光泠泠的眼睛陈述道:“你疯了。”
  越离不躲闪也不言语。
  他嗤笑一声,抓起地上骨碌翻滚的一只刀笔刺向越离眼中:“越离,我随时能杀了你,杀了太子,杀了楚燎……你竟敢找死?”
  “这不是景公教我的?”越离握住他的手移到自己的喉结上,“往这里扎人才会死啊,景珛。”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人,曾经那个会被他三言两语气得浑身颤抖的面团军师,如今已改头换面,成了心思叵测的权臣。
  “下不了死手吗?”越离拍开他的手,游刃有余:“景珛,我一时杀不了你,换言之,你也杀不了我,我一死,数不清的蝗虫便会扑上来淹了你,玩火者自焚,你我心知肚明。”
  比起其他为了蝇头小利而因小失大的庸才,他宁愿兵行险招将景珛高高架起,成为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
  景珛利用他权衡敌我,他便利用景珛分割人心。
  刀笔扎进案中裂出刺耳的嘎吱声,莫名的快感在心中腾起,然后便是滔天的不甘与恨意。
  “你就甘愿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你怎知我不是蛰伏多年?”
  锋刃残卷的刀笔被甩开,他一把掐住越离的脖颈,怒不可遏:“别把我与那些蠢货相提并论!!”
  越离看着他被刺瞎的那只眼,伸手揭下他的面具,想起那丑仆微卷的发丝与似曾相识的下颌线,时过境迁地旧事重提:“那越人……是越王的幼弟,名唤蠗姼。”
  他没放过景珛猛缩的瞳孔,微微笑道:“你可知他死前,我在他眼中看到什么?”
  他掰住景珛凝滞的虎口,凑到他耳边嘲笑道:“是解脱。”
  “杀死他的从来不是楚燎,而是你啊,景珛。”
  桌案猛然翻倒一边,蒲内侍领着人闯进去,失声叫道:“大人!!!”
  越离被掐得面色发紫,两腿扑腾着被他死死压在身下,景珛红着眼紧掐不放,被人架开时手中仍攥着被撕烂的衣料,露出底下大片的旧痕。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蒲内侍连忙抖开披风将昏昏沉沉的越离裹起。
  他打了个惊颤,擦干溢出的涎水与抑制不住的泪水,摇摇头站起身来。
  越离走到被架住的景珛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满堂皆惊。
  “那些方士,是你找来玩弄大王的?”
  景珛勾起烧毁的嘴角,并不辩解。
  越离反手又是一耳光,“那致幻的药草,也是你寻来献丹的?”
  那是景珛伤重之时,偶然得知的一味药,可惜他全无治病救人的心思,反倒用来催逼愚人的心死。
  他见越离泪流不止,自觉占了上风,好整以暇道:“大人真是英明,这么快就查到……”
  越离又赏了他一耳光,打得他偏过头去,呸了口血沫。
  还是此人,怂恿心怀不轨的一方境军围剿楚燎,逼得他下落不明……
  越离扭头走向另一边,将甩落一旁的面具碾在脚下,缓了一会儿,叹气道:“将景公送回去吧,今后他不必覆面,敢有为他造具者,杀无赦。”
  “越离!你找死!!”
  他闻言笑了笑,踱到被拽起的景珛面前,掐住他嶙峋的脸扳到面前,清凌凌的眸子映出他的面目全非:“景珛,你且看着吧,我要你昼夜难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