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92
  府兵长见状不好,领兵绕过萧瑜将萧济父子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鼓声自水门隆隆而来,从南至北响彻每一道城门,鼓声破阵般应和而起,恍若众星拱月,徒留此门无声空白。
  所有纷乱都在鼓声中失语,萧济没等来被他偷天换日的禁军,城上城下都是他的人,也仅限于此了。
  萧瑜愣在阶上,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的街衢涌出一道道人流,水波般层层跌宕而来。
  紧接着,披坚带甲的精兵从街衢尽头一泄而出,大都尉景峪高坐马头,不敢拿乔地往马车驰来。
  她茫然的目光辗转落在伤痕累累的马车上。
  吴峯箕踞靠坐在车轮边大喘粗气,那雷打不动的车帘终于揭开,楚覃弯腰过门,毫发无损地立在车头,逡巡着,仰面望向她的所在。
  萧济不敢相信自己输得如此彻底,红着眼睛嘶吼道:“你们……哈哈哈你们,全都要跟我萧济作对,哈哈哈……杀了他们,都给我杀!!”
  府兵长早已六神无主失了判断,本能地听令抬手要砍,一支弩箭自阶下而来,直直钉在他脑后。
  萧济惊恐地半张着嘴,那身躯“咚”地砸在他脚边,脸上仍是无知无觉的茫然。
  萧勖收回沉甸甸的视线,一只手扶在他肩上。
  “父亲,你活得够本了。”
  萧济不管不顾地推开他,指着萧瑜萧瑟的背影狂啸:“你且看着吧,萧瑜,我死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我……”
  “嗤”地一声,银剑穿胸而过,抹去他未完的诅咒。
  苦心孤诣数十年,从一介治水有功迁家入郢的小小边官,他无所不用其极,长袖善舞舞到如今,还是被他自以为的垫脚石拽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若他安分守己,本分地做好一家之主,一地之官,命运是否会厚道些?
  萧济最后的视线里,站不稳跌不尽的脚跟比比皆是。
  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他再也想不明白。
  温热的血顺着砖缝蜿蜒遍布,漫延到萧瑜脚下。
  萧瑜在满地狼藉里兀立城头,她似笑非笑,失而复得的泪水沾湿她的面容。
  风一吹,心底便有皮开肉绽的响动。
  隆隆鼓音渐至尾声,在潮水般褪去的缥缈里,现出铺天盖地的青天白日。
  烧焦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不去,她注视着楚覃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在她身前停下脚步,仰头对她说:“我回来了。”
  楚覃脸上还有未愈的伤痕,看来这一路并不舒坦,他却非要坐上这辆马车,大摇大摆拿命来赌她的偏心。
  可他摆明了不会输。
  她应该感恩戴德吗?
  “啪!”
  楚覃踉跄着歪过头去,王印被扔在脚边发出泠音。
  这个时节,不知从何而来的柳絮在风中悠扬,打着旋落在满地血泊中。
  纷乱的场面一时凝滞,景峪和吴峯不约而同转开眼去,不敢掺和大王家事。
  “瑜儿,我……”
  “大王智谋无双,臣妾告退。”
  她咽下心头毒血,衣摆带风,与不可一世的楚王擦肩而过。
  楚覃垂下眼,目送她扶着肚子走回来时的车驾,在侍女的搀扶下没入车中,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萧济的血凉在风中,宛如一场有始无终的大梦。楚覃敛容回身,长立城头,冰冷的目光扫过各色尸身,再没有任何阴影能笼罩住他。
  他已是阴影本身。
  城尹不敢直视地打抖跪在地上,他往护城河一看,鬼哭狼嚎着要翻墙冲下,被吴峯拿马鞭一抽,重新摔了回去。
  楚覃视若无睹的目光掠过他,“今日之内,这一方城头上下,全都要洗干净。”
  “是!”
  他的目光顿在不肯下跪的萧勖身上,轻蔑道:“孤可以饶你不死,但你必须滚出大楚。”
  萧勖看着他脸上的红痕,终于有了低声下气的意思。
  “我阿姊什么也没做错……从今往后,你待她好些。”
  楚覃周身气压更低,不悦道:“我与她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萧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被景峪打发着押了下去。
  萧济的尸体被拖走,腰间那枚琥珀在摆动间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古老的光阴。
  楚覃俯身拾起,呵去上面的灰尘拢在掌中,仿佛要捡起一段不再重来的从前。
  城门下郢水静流,水草幽幽。
  第128章 决裂
  接连三日,萧氏一党逃窜不及,株连甚广,东昇与南绮两条长街是高官之所,阶里阶外俱是冲天血光,一度将城内流转的水渠染得猩红。
  郢都街头再无闹市之声,人人闭门不出,惟恐祸及家门。
  “惨遭杀害”的禁军统领沐杞“死而复生”,两鬓灰白地跪坐在楚覃面前。
  “大王,萧氏党羽已尽数翦灭,萧济庶子昨夜于狱中吞金自尽,左尹的尸首在郢外的十里河滩上被发现,萧府中的所有赃物已归还国库……”
  他的嗓音绷成一线,无端令人听出强弩之末的意味,楚覃未着王袍,仍是一身甲胄装束。
  正极殿的侧厢中灯火通明,楚覃见他垂首直跪起身,猛磕在地,破音道:“下臣能事已毕,身老力衰,再无效力之用,惟愿车出西门遁入山林,望大王成全!”
  他的父母妻儿皆在他“死后”遭萧氏屠戮,沐家满门上下,除了他封疆在望,已无一人能与他庆欢。
  孤家寡人,莫如是也。
  楚覃沉沉不语,半晌起坐离席,叹息着将他扶起。
  “此事……是孤思虑不周。”
  沐杞年过四十,正是龙虎之年,经此一役心气皆散,面上已现老态。
  他双眼含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大王……言重了。”
  做戏需得全套,思虑周全,也未尝不令人心寒。
  楚覃没有再拦,垂垂老矣之人难堪大用,君臣一场,不如全了他的心意。
  沐杞的背影在夜光中有如丧家之犬,蹉跎着消失在门廊处。
  门外的侍从趋近道:“大王,柱国与大都尉求见。”
  “请来。”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屈轸与景峪在门外恭候多时,自然也没什么晚膳一说。
  楚覃抬手一唤,多添了两副碗筷,“莫谈国事,先用膳吧。”
  案上碟盏不多,却也肉色鲜香羹菜蒸腾,景峪倒还自如些,伸筷夹菜吃了个半饱,相较之下屈轸如坐针毡,压根没伸几次筷子。
  楚覃拾起自己的公筷给他布菜,微笑道:“屈爱卿何必如此卑慎,孤知道你与萧济不过是逢场作戏。”
  屈轸心中叫屈,捧着碗毕恭毕敬:“多谢大王多谢大王……大王明鉴,臣位卑身贱,也是身不由己……”
  楚覃颔首笑了笑,不再言语。
  待食案撤下,侍人捧上湿帕。
  屈轸吃得满头冷汗,景峪擦嘴的工夫,他已把整张脸都擦完了。
  “好了,你们深夜前来,可是中原有了消息?”
  随着楚覃一声令下,景峪先行开口:“大王明鉴,齐国的书信已至,愿与弭兵;赵国新君再立,虽无确切消息传来,但也经不住折腾了;韩王最早来信,愿听大王差遣;燕地与楚地相隔甚远,自是不愿惹是生非,此番蚕食赵地已饱其腹,臣猜测书信已在路上,如今只剩下魏国表意不明……”
  楚魏之盟直到楚军北上仍算稳固,楚国以霸主姿态问国弭兵,魏国那边反倒没了音讯,恍若未闻。
  当年魏国威风八面,遣使前来楚地问质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间霸主旁落,魏人心绪并不难猜。
  “魏国,魏王明……”楚覃沉吟一声,对魏明并无多少印象,只记得他与楚燎年龄相仿,交情不浅,“对了,世鸣领兵回程到哪了?”
  屈轸与景峪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
  “呃,听闻公子在齐地待了几日,”景峪从零碎消息中拼凑道:“现在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吧。”
  屈轸接续道:“大势已定,魏王只要不是悖逆之人,想必能顾全大局……”
  楚覃啜了口汤茶,嘱咐道:“世鸣与魏王有些故交之情,你们让他给魏王带封信,若能顾全大局自是最好。”
  他没说后半句,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
  “屈爱卿所为何来?”
  屈轸得了屈彦的家书,本想悄声入宫,谁知好巧不巧撞上景峪,偏生有些话又不能让他听了去……
  “不过是一些家中私事,请大王定夺……”他瞟了一眼景峪,这老家伙岿然不动,没有半点避嫌的意思。
  楚覃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挥手让人先送大都尉回府。
  景峪这才识趣地起身告辞。
  他一路跟随楚覃安排的宫人走到马车旁,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屈家的私事他没有兴趣,但他知道屈轸和他一样,都有个出息的侄儿在大王身边……
  他真正操心的是他那不知收敛的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