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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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148
他撤眼回身,见景元还目瞪口呆跪在原地,不耐地踹他一脚:“去,搬张好的桌案来。”
景元屁滚尿流地应声跑出。
房中霎时静得可怕。
他转动脖颈,发出咔咔的响动。
比起摇摇欲坠无枝可依的公子,他难道不是越离能攀上的最好的依仗吗?
景珛想不明白如此一目了然的局势,越离竟会愚蠢至此,弃明投暗?
莫非此前种种,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越离啊越离,呵。”他摇摇头嗤笑不已,心中的恨意夹杂着被愚弄的恼怒,化为好整以暇的狠意。
“你大可再跑远些,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
十日后,远在齐关的楚覃收到景珛的捷报与急信。
信中陈明越境已破,不日可括入楚土,楚覃笑意未达眼底,便从信中得知越离与楚燎前来报信。
【军师在营中兼顾国事,多有操劳,且与小公子关系甚笃,此去千里不携左右,恐路途艰险,多有阻碍,若有耽搁,望大王勿怪。】
楚覃阅过信末,召来负责通信的裨将,“昼胥可有信托于你?”
裨将即答:“回大王,昼统领自半月前传来布局水门的消息,便再无来信,王后娘娘倒是有一封家书,恰巧方才送到。”他捧着那卷竹筒呈上。
楚覃神色微变,须臾颔首:“好,你退下吧。”
裨将抱拳撤步,楚覃握着竹筒犹豫片刻,唤住他:“你着人收拾出一方营帐,以备不时之需。”
“是!”
他盘膝坐回案前,将竹筒好生列在案角,沉思片刻回过神来,斜睨着那方帛信,似笑非笑。
中原战场局势正酣,魏武卒重振雄风,将久战疲乏的赵军打得连连败退。
一向沉默老实的燕太子出兵伐赵,夺回二十年前沦陷的长麟一带,赵国腹背受敌,已是强弩之末。
齐国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与赵国结盟,虽有不少齐国士人来往奔走,大抒悲志意图求和,但国君一意孤行,楚军趁势刀兵北上,连下齐国三座城池。
更有齐境沂山东部遭逢蝗灾,齐民粮草供应日渐紧张,齐王前有人祸后有天灾,仍梗着脖子不肯裂疆求和。
反观楚国,楚覃故意调离昼胥,赤羽军一部分隐入城守,一部分匿入市井,萧济春风得意不再假扮忠臣,罪名俯首皆是。
“当真是天助我也。”他不禁叹笑,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山,他一步一步,终于要登顶了。
至于景珛字里行间的那点心思,他心知肚明不以为忤,但凡长了獠牙的狼犬,又有几个能忍住不吐舌头?
他再封莫敖令一营二主,就是为了试试景珛的毒性。
只是没想到楚燎会以逃跑的方式离开景营,这与越离的风格大相径庭。
“倒像是他会干出来的好事。”楚覃眼含笑意,随意挽起帛信投入火中,心中涌起宽慰的温情。
不知他们何时从景营离开,至今也不见人影……楚覃转念一想,他们不过两人行路,多耽搁些也是常情,楚燎那一身的勇武,也不必太过担心。
罢了,待中原匡定兵戈止歇,他便光明正大地领楚燎回家,再不让他受别样苦楚。
楚覃绑起凤纹发带,姑且不去看萧瑜的家书。
他扶剑立起跨出帐中,诡谲的波云散去,远处的齐关严阵以待,恍若惊弓之鸟。
他要用最坚硬的铁甲,推平这一座座不肯臣服的敌城。
“点兵擂鼓!在冬来之前,寡人与众将一同浴血奋战攻下齐国,早日回家!”
越境的捷报已在大营飞传,大楚连战连胜,众将士与有荣焉,群情激奋。
“攻下齐国!早日回家!”
“早日回家!”
“早日回家——”
喊声惊动了远处的齐兵,战鼓此起彼伏在空旷里来回巡响。
楚覃佩甲跨上战车,在左右军的护持下拔剑冲杀,不可一世。
前几日还放晴的天色蒙尘覆灰,战火再燃,冬风骤起。
烧不尽的狼子野心。
而此刻,齐相公孙誊正在频仍的国患中焦头烂额,侍人神色古怪地捧着一捆布包,趋前禀报:
“国相大人,楚子在城外求见——”
第117章 逃亡
皖河河畔,一座竹园倚水而居,一名老者怀里捧着湿柴,笑呵呵地垒在灶边烘干。
缸中之水满满当当,自打他邀请途径此地的两位贵人下榻后,便再没少过。
他忙完灶房诸事,佝偻着背巡视一圈,打上热水,余光里一枝竹管压在柴底,他蹲身取出,满意地在身上揩了揩,拿了竹管合门而出。
院中那换了粗布葛衣的少年立在竹墙下,比外头青翠的修竹还要高出一头,正琢磨着给挡在门口的嶙峋怪石挪个好地方。
老者还没开口唤他,他便托起那两人合抱的怪石稳健地走到了十步之外的竹林入口处。
他拍拍手捏着下巴打量片刻,似是满意,这才点了头往回走,撞见老者满脸的诧异,问候道:“皖伯早。”
楚燎与越离一路西行,避开关隘,多走水路,连着赶了两日,总算甩掉身后紧一阵松一阵的追兵。
也不知景珛哪来的本事养了那么些杀手,楚燎暗自心疼拨出去的军饷,怕是都充了私!
没日没夜的折腾,越离毕竟身子骨不如他朗健,顺流行至皖水中游,见林中有一簇火光缓行,他背着越离悄声跟上,确认只是独居山中的老人,这才露面道明狼狈。
老人居皖水八年有余,自称皖伯,这僻静地方少有人来,他乍见生人,不疑反喜,邀他们千万住下,不可贸然行山。
楚燎看着身边强撑精神婉言要拒的越离,一口答应下来。
算来他们已住了四日,越离甫一沾床便发起高热,楚燎衣不解带地围着他,昨日总算见他多进水米,这才放下心来。
皖伯看了那怪石一眼,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
楚燎心知连日叨扰,有心做点活计,但除了打水劈柴这些边角料,皖伯也不知该让他做些什么。
“那石头……”楚燎见他久久不语,回头觑了眼石头,“我见皖伯每次入门都要绕上几步,这才搬开了去,可有不妥?”
皖伯摇摇头:“并无不妥,只是玉落山中,名剑染灰,终究是枉顾了天生地材。”
楚燎黯下神色默然不语,行至此地,他无需再争,不必律己,时刻绷着一根弦已毫无意义。
儿时总想游山玩水无拘无束,如今美梦面目全非地露出真容,他倒不敢认了。
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噢,对了,”皖伯将手中五尺长的竹管递给他,“贵人应是使剑的,若羁旅不便,这俗物或能用上一用。”
楚燎抬手接过,那竹管的手感太过熟悉,他下意识单手旋了两下,忆起落风院中的那把小木剑。
他惨淡一笑,“多谢皖伯。”
院中足有八间空房,放眼望去,这座竹园并不算小,楚燎与他步入院中,不禁问道:“您既是独居,何需多建数间,还是您尚有出游的家人?”
皖伯走得慢,步子迈得又小,楚燎不得不“客随主便”也碎步弯腰,好同他平视。
皖伯脸上的皱纹水波般漾开,像是在笑,又无端品出些叹意来。
“荆内十年前就不在啦,给我留下三男两女,小子们一头热血,都往军营里撞,闺女们一个远嫁齐国,一个好为游侠,不肯归家,总之都回不来了。”
“媳妇们年华尚在,守着我这个老头子没什么意思,我散了家财,让她们改嫁去了。”
他浑浊的双眼一一扫过空荡的屋房,楚燎已是双唇紧抿,自觉失语。
“这些屋子,就当留个念想吧,晓得我哪天就不经事,忘了,忘了……”
这话在楚燎心中缠缠绕绕,他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靠在门上。
原本轻灵的空气黏上了水边湿意,灌入肺中的清甜山气变得粘稠,坠得他心口发酸。
越离也没有懒床的习惯,他散发披衣坐在桌边,形容不整不好出去见人,指尖拨弄着桌上剩下的楚钱。
这一住便是四日,今明两日就得动身了,平白浪费主人家储好的药材与食物,也不知这些钱够不够。皖伯颇有世外之风,不知塞钱可会坏了心意……
门边的楚燎迟迟没有动静,他思忖未果,撤眼寻去,楚燎仍失魂落魄靠在门边发愣。
他家破人亡,父死母散,大楚连年征战,百姓又何曾盼来团圆?
“世鸣?”越离步至眼前,疑声唤他。
他凝神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双唇微启,又死死咬住,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后悔。
他怎能再让越离身处囹圄?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越离踉跄两步接住他山塌般的倾抱,双手抚在他背上,“怎么了?”
“无事……你身子好些了吗?”
“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热得唬人罢了。”越离捋着他的后心,宽心道:“我已无大碍,今日便可启程离开,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