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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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74
他不该累的。
蠗姼爬到门边时,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阿仲”,景珛便厌倦地扶住蠗雒肩膀,刺穿了他的心口。
蠗雒与他遥遥相望,松了口气,山塌般砸倒在地。
“我……”蠗姼干涩着一双眼,不确定地看着倒地之人,仿佛那是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他从未见过死去的阿仲。
“我错了。”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撑着门框站起,断腿卡进假肢里,就像是皮肉被钝刀割开,令他好受不少。
他站了起来,目光枯槁地环视一圈。
哪里都是火海,哪里都是炼狱。
“我早该死了,”他只能这么解释他的命,“我不该回去的。”
景珛正准备割下蠗雒的头,却发现蠗姼魂不守舍地挪动步子,向另一边踱去。
“你去哪?”景珛丢开尸体,大步朝他迈近。
蠗姼的眼珠晃动起来,身体再度不受控地痉挛,他不能再落到景珛手里,他无法再逼自己活下去……
他看到竭力拼杀的楚燎,想起之前他们夜里来打开箱子的情状。
蠗姼满嘴是血,在满地刀兵里捡起一把,奋不顾身朝角落的越离扑去。
越离身边还有两个小兵,在混乱的战场里目不暇接。
楚燎神经绷紧,见那越人步伐古怪地加快速度,俨然是越离的方向!
蠗姼在越离五步开外扬起长剑,越离睁大双眼,视线落在他身后赶来的人影身上。
越离:“世鸣!”
景珛:“住手!住手!!”
蠗姼如愿以偿被一剑捅穿,越离怔然看着他解脱的神情,随即被楚燎拉到身后。
景珛接住他飘零的坠落,平生第一次口说不出,手落不下。
翠绿的听风链还在他耳边悠悠扬扬。
彼时行军山中,景珛的军队遭到埋伏,他气急败坏地抬眼寻去,只能觅到树顶上自光影中掠过的一抹翠绿,和一双调笑的眼睛。
为此,他不惜花重金买通了越国朝臣,只为能将那一瞬永远留在眼前。
蠗姼堵塞的鼻尖骤然通了,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沉重笨拙的□□再也不能拖累他。
周身上下,许久没这么轻快过了。
他朝景珛勾了勾手。
景珛表情空白地俯身下去,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
蠗姼张了张嘴。
“呸。”
他喷了景珛满脸血沫,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双眼望向浩渺的苍穹,投去永恒的一瞥。
再没来得及闭上。
杀声未歇。
过了许久,景珛唤了一声,喧闹的人间无人回应。
他第一次感到被抛下的寂寞。
第114章 攻坚
两个时辰前,日落金山,沣水映着漫天橙彩,江天一线。
屠兴啃着肉脯,目不转睛地绕着桌面上的微型“浮城”打转。
他少经水战,水性也只算勉强,昨日屈彦虽细细与他讲解过,毕竟没有身临其境,没什么实感可言。
“太一护佑,江面的流速慢了下来。”
“是,比前几日雨时慢下许多,浮楼可堪一用。”
“再不能等了……”
昼胥与屈彦攀谈进帐,见屠兴就在帐中,对视一眼,屈彦上前将布防任务安排给他。
屠兴指着浮楼围拱的钩船道:“我负责岸上勤务,那这率先登钩之人,你们可有人选?”
浮楼是水上塔楼,用以瞭望攻城,钩船则是钩车的改制,顾名思义,是巨大的船身上折叠起一把梯头为钩的云梯,在靠近敌方城墙之际,放下钩梯勾住城头,用以渡兵而上。
昼胥肃容道:“成败在此一举,自然是由我去。”
屠兴摇摇头,就算是水战,他也知道其余的战船水兵需要统筹指挥,“昼将军前去登城,那指挥之责交予何人?”
前前后后五万兵士,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屈彦负责指挥机括进行防守,已是板上钉钉,还有一位严将军负责前锋的掩护冲杀,屠兴在他们的沉默里笃定道:“该由我去登城。”
两人异口同声:“不行!”
屠兴咽下嘴中肉脯,莫名道:“我不是谁的人。”
在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时,他只需一往无前便好,后来跟在楚燎和越离身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随之变味,他才知道原来军营之中,兵将之间,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这话令两人俱是一怔,屈彦摸着脖子歪过头去,昼胥哼笑一声,在屠兴的直眉楞眼里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管你是谁的人,你水战不足,水性也未可知,我总不能把手下的人派去送死。”
“哦……这样,”屠兴憨声笑了笑,却没让步:“那我不摔下去不就行了。”
昼胥:“什么?”
屠兴看着他:“夺下水门,伐越之战很快就能结束了,是吧?”
屈彦转回脑袋,颔首道:“不错,水门之后的据点不多,和沣水长门比起来都是小打小闹。”
“好,”屠兴再次望向昼胥,行了楚人的军礼,肃穆道:“刺风将军屠兴请求率兵登城,望昼统领准许!”
屈彦也望向昼胥。
若是屠兴不来,他们也有别的人选,屠兴的勇猛他二人都有所耳闻,自当佩服,可若易地而敌……
江天沉沉暗下,营中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昼胥讳莫如深地盯着他的发顶,调转脚尖离开:“你先去与船队回合。”
为了避人耳目,船队在上游二十里伐木建船,需得提前动身。
屈彦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事多加小心。”随之跟了出去。
帐顶垂下的布防图轻轻摇晃,半壁江山,偌大的楚字勾连一方。
屠兴伸指按在桌上的钩船,钩头随着他的力道“咔哒”一声,搭在了前方的石块上。
***
夜幕四合,月光被浓云遮挡,月帘高挂。
巨大的楼船铁钩在微光里蓄势待发,两岸的深林因砍伐而不再密不透风,屠兴蹲在江边感受冰凉的江水,对黑暗很是适应,不远处传来船兵们的呛嘴。
“今夜怕是会有大风。”
“江上怎么都有风。”
“哎,是大风,大风!不是风!”
“大风怎么就不是风了?大风就是风!”
屠兴:“……”
马蹄声疾速而来,止住了船兵们的深思熟虑,屠兴骤然起身,在裤腿上捏干手上的水。
“刺风将军何在?”
“屠兴在此!”
传令兵肃然起敬,抱拳道:“昼统领命刺风将军为登城首将,即刻出发!”
屠兴接令笑过,三两下攀上船身,举拳大喝:“启程——”
士兵们早已登船,船兵拉起铁锚,搭在岸边的船板吱呀呀竖起,盛起的江水从两边哗啦啦泄下。
江波荡漾开去。
载着铁钩的巨船被围在中间,楼船与巨船之间以铁索连起船阵,在微末的月光下无人点灯,掩人耳目,一路顺流而下。
水门对岸,昼胥营外。
屈彦手上举着竹阴镜,是一种以琉璃镶嵌在竹管中,辅以机廓制成的望远镜,极其昂贵,能看到的距离比瞭望塔远不了多少,但在百丈之宽的江面上也算绰绰有余。
镜中城墙上的守兵突增,火把霎时密集起来,将周遭一片都亮得通明。
如此趾高气扬,定是胜券在握了。
屈彦嗤笑一声,区区十万,先便宜了我楚看个明白。
果不其然,水门发出刺耳的转轴声,百尺城门之下,交叉纵横的钢齿网随着高扬的城门破水而出,掀起瀑布般的水帘,恍若惊雷。
这钢齿网深达二十来丈,再通水性的人也难以逾越,遑论铁齿之间只留了拳头大的缝隙供水流穿过。
水门之下,船队鱼贯而出,与楚军的岸边始终隔着距离,在对岸渐次排开。
江面上的雾气彻底散去,火把星星点点,仿佛江上火起,夜明如昼。
越军显然不打算跟他们这些隔岸观火的怂货缠斗,除却隔在江中的一道浮墙与楚军遥相对峙,谨防突袭,墙后的船流浩荡驶去,直奔塘关。
伫立江中的越兵眼睛都瞪干了,也没见楚军有什么动静,举弓弩的士兵手臂酸胀,一根新箭也没换过。
大军几乎是相安无事地出了城,末尾船队有不屑的笑声传开。
“嗖!”
一发流矢从船头的越兵身后射出,越将猛转过头,呵斥一声,那失手的士兵擦干手心的汗,借着抽箭的工夫好生甩了甩手臂。
半个时辰过去,越人的十万大军尽数出关,留下两万船兵助以剿灭守在对岸的虫子。
终于,守在江中的越兵开始作为前锋,朝楚营进发。
数不清的越船调转方向,密密麻麻困杀而来。
屈彦爬上岸边的瞭望哨,竹阴镜往上游探去,巨大的暗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抬头望向云中之月,默念祈祷,再望向围拢而来的船阵,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