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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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9 字数:3097
屠兴紧步上前抱起襁褓,妇人“喔噢”着就要接过。
“当心!”
屠兴闪腰避过从襁褓底下刺出的剑刃,抱着襁褓的手臂躲之不及,顿时血流如注。
妇人被撞倒在地,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赶来的兵士持戟要刺,被屠兴一手抓住:“不可!他们只是百姓!”
“哪有杀人放毒的百姓?!今夜我们死了多少弟兄!”
那士兵不顾他阻拦,红着眼抽出长戟,不依不饶地要杀生。
屠兴抱着襁褓的手臂仍在流血,怀中的孩子啼哭起来,其他人听了悲声,也跟着啼泣不止。
阵头的孟崇远远看了,不需细听便知发生了什么,他转开目光,并不多言。
顾此失彼,再正常不过。
屠兴错身挡在妇人面前,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摇头恳求:“不能杀,别杀他们……”
周遭的士兵神色不一,有的怒目而视,有的躲眼不看。
“咚——咚——咚——咚!”
孟崇悚然一惊,扶剑站直了身体,其余将士亦吓了一跳,所有人凝神望向战鼓传来的地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暴怒的心绪被战鼓擂得肃然,三缓一急,九重一轻的出战鼓堪堪息音,孟崇扯嗓高喊:“有敌袭!”
他的话音被乍落乍起的战鼓再次掩住——
“咚——”
“咚——”
“咚——”
“咚……咚……咚……”
三长两短渐弱至无的休兵鼓随夜风低语,消散风中,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
激昂的情绪在一战一休间缓和,就连越民也疑窦丛生,仰面四顾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楚燎披坚执锐高举火把走到正前方,火光映亮少年的面容与褪色的肩甲,他长身肃立,飞眉入鬓,已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的视线毫不偏颇地扫过众人,不在楚军身上多做停留,也不在越民身上多显军威。
他解下腰间的鞘中剑,往前一推,扬声道:“鏖战已过,大楚不杀降卒,你们各自遣返回家,勿要再生事端……”
“走快些!别磨蹭!”
“全都站到圈中,各自排开!”
孟崇挠着脖子望向喧嚷方向,为首之人长裳落袖,他“嘿”了一声回过头,楚燎亦是僵在原地。
观那乌泱泱的人头,刺马桩根本围不下,索性撤下马桩换作兵卒值守,持戟握刀的楚军两边排开,整个塘关的越民都被带来,很快挤挤挨挨地跪成一片。
此情此景,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楚燎方才说了什么。
越离负手立上高台,与楚燎相对而峙,他眉目皆冷,火光也暖不及半分。
“先生……”
“莫敖有令,越民暴动无休,枉顾不杀之恩,反倒暴起杀我士卒。”他半分颜色也没分给楚燎,声不疾色不厉,令人不觉屏息着听他话音,“此恨难消,非屠关不足以灭之。”
孟崇吓得上前两步:“军师!屠关不可!”
原本在队尾的屠兴被挤出人群,捂着手臂不知所措。
越离冷目下视,抬手及肩,睥睨扫过被捆押在地的难民。
在楚燎的注视下,他并指为刀,手掌轻巧劈下。
“斩。”
第101章 放刀
抽剑声此起彼伏,在长夜里划出一道道狰狞的寒光。
楚燎迅疾如风地拔剑上劈,被他挑飞的剑在半空打着旋踉跄跌下,滚落泥尘里。
“全都住手!!!”
千余人不是说杀就杀的小数目,所有人在他的怒吼下依言抬刀,举目而望。
楚燎肩上担着许多人的明天,持剑与越离抗衡道:“军师!大楚素有军纪,不杀降卒,况且他们皆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杀降不详 ,望军师三思!”
孟崇紧跟上去:“小将军说得有理!军师三思啊!!”
屠兴从人群里挤上,单膝跪在孟崇身边:“望军师三思!”
“是吗?”越离踱步下去,扯起屠兴带血的胳膊示众道:“你们护着这帮暴民,可他们怎么对你们的?百姓?有以杀人为任的百姓吗?!”
屠兴嘴角微动,越离将他扯到身后,缓步踱到被围在圈中的越民身边,俯身问:“楚军进关后与平民秋毫无犯,是也不是?你们为何杀我士卒?”
那越民神情激愤,持戟的楚兵立刻将长戟交叉按下,令他动弹不得。
他攫住越离目眦欲裂,愤然咆哮:“你们杀我越国将士,侵占故土,本就是你们的错!”
“越军亦杀我楚军将士!”越离音调猛然拔高,寸步不让:“若是你们越军侵占了我大楚的土地,能做到与我大楚的子民秋毫无犯吗?!”
“我军礼让在先,是你们不知好歹。”
“该斩!”
楚燎的视线始终追随他,见他甩袖下令,承接而上:“不能斩!”
众人傻眼,看他俩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僵持着,场面再次凝固,这刀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人心在无声中有了些微偏移。
越离驻足立在原地,冷笑一声撩眼看去,尖酸地“哦”了一声,“楚燎将军屡次阻挡军令,意欲何为?”
楚燎面上一慌,扔掉长剑单膝跪地,“古之伐国,不杀黄口,不获二毛。早年前中原诸国谤我大楚强而无义,却自视甚高,更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驱逐我楚!殊不知我楚从不以‘楚人’自傲群族,先祖定下不杀降卒不杀异民的军纪,为的就是要给那些人看看!我楚甚得江汉民和,并非是空口白牙得来,而是流血流泪的同袍们放下屠刀,愿与异族相安,才有了今日大楚的‘大’字!”
所有在场的楚军忆起死去的同袍,又想起楚国千里之地的各部各族,都自有一番动容。
楚国今日之盛,他们都与有荣焉,心有悼念。
越离凝目于弃剑恳言之人,心中说不出的欣慰。
种花养草,教而导之,但领悟终需个人心性。
他在孟崇的惊呼下拔出剑去,拾级而上,要为楚燎添上最后一把火。
剑尖搭在楚燎颈边,那方衣袂无风自动,楚燎不敢抬眼看他。
“那你要死去的将士何去何从?若此关不屠,敌军不以为忤,今后我军寸步难行,你又该当何罪?”
“军师此言差矣。”
楚燎一手撑在地面,把头埋得更低:“此关不屠,非我军力弱,而是王者之师横扫千里,不拔一毛!”
他抬手横指一片,“这些生民皆为弱力,而我军是强军,不是以杀生见血为乐的小人,大楚无需以屠杀立军威,强者自强,有目共睹,何来寸步难行?”
持戟傲立的兵士们劲道稍收,挺直腰背,不再纠结俯视。
隐约有叹气声在人群中传开。
“至于死去的将士,”他的激昂之气字字迭下,惋惜有之,但依旧铿锵:“待我楚平南定北,屹立宇宙,他们亦与万世长存的楚风相随,荣归故里!”
“求莫敖与军师收回成命!”
“求莫敖与军师收回成命!”
“求莫敖与军师收回成命——”
持戟握刀的兵士连片矮身下去,跪地为几漏之前还要你死我亡的暴民求情。
他们的同袍埋在此地,也许将来他们也会埋在此地,但此时此刻,活着的人最重要。
越民跪身其间,有人掩面而泣,有人怀恨难消,有人木然摆首……刺杀的妇人抱着染血的襁褓,众生一面,在放下屠刀的人间里无不茫然。
恳切之声响彻塘关,在天地间汇成一股浩然,留存在此后千秋万代的风声里。
景珛抱臂站在阴影下,本来只想看个笑话,谁知还有这般精彩的起承转合。
他未着甲胄,在众将的呼声里走向高台。
越离弯腰放剑将楚燎扶起,楚燎一看他就压不住唇角,倾身在他耳边轻语:“先生,我想……”
“吻你。”
越离将他脑袋一按,“先别想。”
两人错身而过,越离朝景珛拱手:“莫敖,众将士皆为弱民求情,在下不敢置喙,唯莫敖是听。”
这般场面,他一句“不敢置喙”便推脱了,景珛一言不发,头一次正眼看他。
果然,楚覃身边没有省油的灯。
“有劳军师替我劳累一趟。”景珛不再轻视,很有几分风度地托起他,转身面向乌泱泱跪地不起的人们:“今夜之事非人所愿,楚燎将军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事已至此,我便顺从将士们的心意,收回成命,只愿与塘关百姓相安无事。”
火光亮起他眉骨下的暗影,乍一看此人与暗室中的阴鸷之人毫不相干。
“只是……”
他偏身朝向越离,一双鹰目重又显形,“杀我士卒不得不罚,小惩为诫,军师看该怎么罚?”
越离早有预料,眉目不惊地叹道:“莫敖所言甚是,那便罚他们掩埋死去的士卒吧,在暴动中身死的越民,兵士亦要帮忙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