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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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8 字数:3145
除了太子妃的现身,其余所料分毫不差,楚覃尚未归来,一切却已胜券在握。
他高举手中太子印,朗声道:“我奉太子诏令,诛杀奸佞,斩尽宵小,尔等枉顾王命,践踏王宫,罪无可赦——”
毕程身后涌出滚滚黑水,太子印玉光清绝,在他脸上映出一道白光。
“杀!”
他挥掌下斩,身经百战的玄甲军顺阶而下,顷刻压制住妄想攀登的随军。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沐杞一声令下,压阵的王宫卫队铺排攻上,他突上前去,活捉遗随首将。
首将且战且退,畅行的大路被这些神出鬼没的玄甲军死死堵住,他将目光投向退到墙边躲乱的萧济,眼中还有一丝期望。
萧家的私兵扑咬而上,将他最后的期望掐灭,首将大叱一声,气得目眦欲裂失了方寸,被沐杞堪堪拿下。
随军左支右绌怎一个忙字了得,不多时大势已去,列不成阵,血流一地。
萧济几次下令,命人趁乱杀了随军首将,皆被沐杞护过。
两人在遍地的杀戮中遥遥对立,萧济唇角的胡须抖动,后退两步,被姗姗赶来的萧勖扶住。
“父亲,阿姊呢?”萧勖语气中难掩焦急,四下皆是不长眼的刀兵。
对,萧瑜,他还有最后一道围墙。
他没来得及回答萧勖,就在一声声“令尹大人”里恍然抬头……文官们从宫门后不明所以地现身,被这番肝脑涂地的盛况吓得两股战战,大呼小叫,头一回如此默契地相互扶持起来。
百官听令而来,尚且一头雾水,不敢靠近不愿过桥,远远近近挤挤挨挨地拱成一团,见萧济茫然扫视,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唤上一声“令尹大人”,场面一时颇为滑稽可笑。
玄甲军清除战场,将死尸堆成一座座京观后,列队分立两侧。
胆子小又开了眼的几名官员软倒在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少人在避无可避的腥气中胃水逆行,又不敢随意污了地方,憋得面色青紫。
毕程还没从生杀予夺的快感中脱身,廊下便快步走来一侍人。
侍人满面惊恐,何尝不是两股战战,他顾不得毕程古怪的目光,勉力清了清嗓,扬声道:“大王久病不愈,崩于寝宫,授国祚于太子,宣百官即刻上殿——”
毕程半张着嘴,诧异不已。
百官无不战栗,心思百转间面面相觑,稀稀拉拉地伏地告哀,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怕的。
萧勖彻底扶不住萧济,父子俩亦屈膝在地。
玄甲军的膝甲铿锵坠地,武官拄剑俯首,山呼“归来”,声声响彻云霄,在场之人无不畏惧。
九声哀丧后,百官迅速列队,萧济官列百官之首,在沐杞与众人的注视下肃整衣冠,款步上前。
他不是平步青云的王族子弟,亦不是封侯列国的贵族中人,他趟过多少血雨腥风,就目睹了多少次政变。
不到最后一刻,他就仍是万人之上。
“走!”
沐杞搡了一把五花大绑的随将,随国国灭就剩下那么点壮丁,连首将也是个白头白脑的,还非得来楚国内政里掺上一脚,真是不知死活。
随将再一次体会了人心险恶,正用目光将萧济生片活剐,猝然受惊,嘴里呜呜咽咽地控诉着什么。
“有什么话,上殿后让你说个够。”沐杞一招手,两名甲士押着他,半拖半架往殿上赶。
正极殿中尚未掌灯,幽暗丛生,尤其是那扇擎天柱地的巨大屏风,严严实实遮住了后窗透进的稀疏光亮,将王位彻底寂在不可捉摸的黑雾中。
毕程比众人省些脚程,忙召来侍人点灯。
殿中拢共有十八盏形状各异的灯托,花鸟鱼兕,蛇鼠虎豹,皆是先王卸甲后抚慰匠心,纵览山河定下的卫国精灵,做得甚是精巧。
百官纷沓上殿,毕程在其中还没有位置,便找了个边角掩下。
外乱已定,内患未除,恰逢先王驾崩……是谁召集的百官?又有谁敢冒领楚覃之位出面主事?
毕程的疑问正是萧济的疑问,两壁灯光一簇簇绽开,沿着上扬的弧度越发高不可攀。
萧济两眼干涩,亮光每经一处,幽暗便稀薄一分,他的视线丈量着分寸,急不可耐地没入其中。
直到屏风上凿开的两处灯托炸响火花——引颈长嗥的凤鸟振翅冲天,巨大双翅中火影憧憧,荆凤目下无尘,睥睨无双,尖利的凤爪上赫然撕扯着一条瞠目长龙。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无所遁形的黑雾彻底消散,王座上的身影分毫毕现映入众人眼帘。
萧济身形一晃,毕程大张着嘴,殿中不安的脚步霎时静下。
楚覃盘腿坐在王位上,隆背弓身,一只手撑着侧脸,似笑非笑地望进萧济眼中。
当年无依无靠守在阶下的少年晾干湿重的羽翼,在战火中淬炼出不死之身,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再不会为谁折腰。
丢在一旁的铁剑半身入鞘,血迹未干。
毕程率先回过神来,心中紧锣密鼓敲个不停,匍匐喊出第一声名正言顺:“先王威德昭昭,今大王践祚,臣等谨奉先王之命,辅佐大王成就霸业!”
“天命在兹,万世其昌——”
群臣纷纷效仿,殿外陈列的甲士层层下传,在山呼海啸中改天换地。
大势已去。
大局已定。
第64章 余尘
险些被付之一炬的北屈城散了乌云停了大雨,悲喜交加的幸存者们收殓残尸,修葺残城。
楚军在北屈城外安营扎寨,将赵军来不及带走的东西物尽其用。
如此一来,赵军粮草不足元气大伤,与楚国正式结下了梁子,赵孚虽又气又恼,却也不与楚军缠斗,径直退回蒲阳先作补充。
孟崇肩甲未褪,端碗嚼着口中食物,立在帐前看破破烂烂的板车上装满了自家军粮,一车车往城中拖去。
楚燎亦趋亦步跟在一名青年身后,青年作势要扶粮袋,他长臂一伸凑上前去接过重物,稳稳搭在板车上。
青年的手便转弯落在他汗湿的额上。
“哼。”
孟崇心中不屑,他不信两人是什么兄弟情义,要论兄弟,哪有比一母同胞的兄长还亲的?
这不知好歹的小公子抱了楚覃的大腿,胳膊肘尽往外拐,那青年除了有几分姿色,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不是养在身边的姘头是什么?
为了一个姘头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孟崇想不通,也不需要想通。楚覃将他留下来,只是为了看住楚燎,他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回去复命即可,其余的,不归他管。
“孟将军怎吃得如此草率?”屈彦安顿好后军,一路寻来帅帐。
屈彦也是楚覃带来的人,却屡屡偏向楚燎。
孟崇不知他与楚燎的年少情谊,加之他不过身任司射,没有昭彰的战功,孟崇只当他是别有心机的趋炎附势之辈,他不喜楚燎,连带着看屈彦也不大顺眼。
“都拿去贴补外人讨人欢心了,我有得吃就不错了。”
屈彦低头一笑,走到他身边望着粮草处前后忙活的两人,幽幽道:“将军是真不知小公子此举何为?”
楚将中少有似楚覃那般精文通武的政才,孟崇尚算粗中有细,闻言顿道:“哦?何为?”
屈彦见勾起他兴趣,也不卖关子,平铺直叙道:“我们一路行军而来,所过之处皆闻守城高士之名,我楚雪中送炭,那守城的高士正是我楚人,公子大张旗鼓接回,天下贤才皆知我大楚惜才,有识之士必定来投,且楚才楚用,也免长他人智势。”
他知晓那士人名唤越离,是越家庶子,他亦为庶子,因此而得楚燎照拂。
儿时种种今日点滴,屈彦虽觉出楚燎对他们的态度不一,仍与越离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是故他借人喻己,平静道:“于公子而言,他力排众议大费周章,心性与所为一以贯之,谁又不肯为他死心塌地?”
孟崇本就食之无味,听他一番注释,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楚燎,想从他紧绷的神色中辨出些深不可测来。
城中所剩的人口不多,拉了几车粮草也够些时日。
越离如芒在背,除了身后紧跟不舍的楚燎,还有些意味不明的视线来回扫荡。
他心思灵敏,从兵士可有可无的态度中品出楚燎地位的尴尬。
楚国与中原不同,历代楚君皆以军功立身,无一例外,军权即是国政,父子相继兄终弟及的真相不过是不加掩饰地流血弑君,因此也保证了王位上始终坐着年富力强开拓进取的年轻新君。
楚燎幼时去国离乡,自然身无战功,又端得年少执拗,那主帅始终不曾露面,想来对楚燎颇有微词……
他失神回身,一脚踩在楚燎的军靴上,楚燎一声不吭,他倒痛吟起来。
“没事,不必惊惶。”楚燎牵着他的手臂,瞳色有些异样的深邃。
自从越离与他说了那些话,他便寸步不离跟在其后,魂不守舍地时时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