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8      字数:3141
  新仇旧恨,楚燎一桩桩埋在心里。他心思不重,也不爱挂在嘴边,在他看来都不过是早晚清算的事。
  他迅速朝城头望了一眼,没敢去深思其他,再次挥剑斩上,转眼又是十来个回合。
  赵佺总笑他是个空有蛮力的莽夫,那些灵巧的招式他用得不如赵佺,总被赵佺捉弄来捉弄去。景岁授他的招式又多用在军中,正是勇字当头力字作底。
  想习得个“巧”字时,他往往使劲用力;等到让他全心全力,他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巧。
  楚燎虚晃一招,铁剑在他手腕间转了一圈,眼看要斜刺而去,“那我就让你好好想想!”
  斜刺的剑锋避过刀面直下剁去,割断缰绳砍在马背上。
  “吁——”
  赵孚躲开了要命的一剑,身下的战马痛得扬起前蹄,险些将他甩下马背。
  “公子!”
  屈彦率军突围而来,赵孚还要再战,后方报信仓中粮草被烧,楚军兵力不明,只知压在魏境时有兵力十万。
  赵孚打眼一望,玄甲与赤袍不分伯仲,黄袍从外围包来,竟有夹击之势,加之后方粮草被烧,军心不稳。
  屈彦不欲再战,掏出后腰的小弩对准赵孚,双箭齐发,被扑身而来的赵将挡住。
  “大王,快走!”
  赵孚不得不调转马头,在部将的掩护下奋力突围。
  “赵孚!来日我必杀尔祭天!”楚燎并未强追,楚军见赵军败逃,士气更盛。
  “屈彦,你带兵碾上二十里,不可让他们有就近扎营之力!”
  “是!”
  城墙上众人翘首以盼,黑压压的大军北上逃去,沦丧在即的城池恍若遗世,竟然独善其身了起来。
  赤袍逐渐占据视野,宛如大片彤云燃起生机,越离的目光落在楚旗上久久不能回神。
  十万楚军虎视眈眈压在魏境,他苦口婆心劝回不战,哪怕沦为弃子,他也没有后悔过这一步。
  谋来算去,他连半分妄念也不曾有过……
  率先来救的……竟会是楚军。
  无论是于这一城军民,还是于他,都与天降神兵无异。
  饶是他心性了得,在生死相逼时尚能心宽自若,此刻也不由得眼眶发热,心头氤氲。
  冥冥中的乌色随着倾吐的雨滴被滤去,苍鹰疾唳而过,向着天边的熠熠金光掠去。
  “楚?楚魏之盟还有这用地,楚人倒也是个有信义的……”鲁大看见楚旗就皱眉,嘴里低低念叨着。
  “哎,那楚将怎么过来了?”
  “这是方才与赵王对峙的那个吧?”
  “嚯,打得有来有回的,我看赵王不一定打得过……”
  众人围在城头,七嘴八舌地评议起了战况,都是一副死到临头又劫后余生的松快劲。
  那楚将御马而来,城门下只他一人一骑,他眼珠轻轻一晃,就在人群中揪出了故人。
  越离脸上冷热交加,雨和泪顺着他的眼角鼻尖胡乱淌成一气,他微微倾身,想要将楚燎的模样看得再清楚些。
  淌在楚燎下颌上的血渍不在了,重逢的雨水划过少年人的轮廓,打湿了分别时彼此的鬓角。
  他仰起脖颈,两颗眼珠被度日如年的别离浸得深黑而湿漉,他们之间隔着十来丈的分寸,依旧能辨出对方的痕迹。
  楚燎从阵中过来时,每一步都踩着一句心声,密密麻麻地堵在喉头。
  但当他的视线与经年不改的目光交汇,他的眉眼口鼻都有了熟悉的去处……
  楚燎咧开嘴,唇红齿白,在有意放晴的天穹下笑得很乖。
  越离一怔,眼角坠成新月的形状,与他相视而笑。
  第62章 掌心
  “嘎——嗒嗒嗒嗒嗒——”
  鏖战至今的城门发出行将就木的铁颤声,在一左一右猛拽下松开过紧的牙关,一口气叹开了两头。
  楚燎在城门口静立半晌,翻身下马,把手汗抹在马背上,牵马缓步入城。
  付承早已在大门等候,见他踌躇不前,也未曾跨过城门,直到楚燎从雨帘中进了城,才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
  他观楚燎面容青涩,分明还是少年人的模样,那句“小将军”在舌尖悠了一圈,去掉了前缀,“敢问将军,可是楚盟来救?”
  楚燎余光里紧跟着下阶而来的身影,垂头道:“正是,我乃楚军副将楚燎,奉主帅之命前来北屈救急,一路上多有耽搁,令诸位久等了。”
  “哪里哪里,”付承想起这前前后后的求援,最后来的竟然是千里之外的楚军,不由慨叹:“我城中军民捱到如今,连强弩之末也算不得了,多亏楚军来救,不瞒将军,就在援军抵达的前一刻,我全城列队候在门后,皆是一心求死,峰回路转……当真是峰回路转啊!”
  付承心中百感交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划过眼前,他涕泗横流,情难自抑,说着就要叩谢,被楚燎一把搀住。
  越离与幸存的军民一同立在十步开外,不少人随付承一同哭倒在地,鲁大狐疑地打量着楚燎,又看了看越离,扶一个劝一个,都是没吃饱饭的,可别哭撅过去了。
  “将军坚守至今,勇气可嘉,非我一军一人可救……”楚燎搀着付承,视线却黏在越离身上。
  越离一身粗布麻衣胡乱套着,全无款式可言,窄袖和衣摆上有烧出来的小洞和不慎刮开的口子,原本蓬乱的头发被一剪一淋,倒还算乖顺地披在肩上滴答,脚上一双长短不一的皮靴,塞在靴筒里的棉絮不情不愿地露了边……真是再破落也没有了。
  “阿……先生曾教我情理大义,身有余力,不敢轻忘。”楚燎鼻尖一酸,不敢再看他。
  付承在骤死骤生中缓过了劲,一抬头见他神色似是委屈,这才发现自己还吊在人家臂弯里,连忙讪讪而起:“是是,先生教得好,教得好……”
  鲁大后知后觉,明白了越离脸上的那抹复杂笑意里夹杂着欣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原来你是楚人,怎么也不与我说,怕我拿你开刀复仇?”
  越离面皮一紧,扭头与他解释:“隐瞒实非我意,初见时不知底细,不敢随意交付,后来城危,我有心殉城,是魏是楚都不重要了,这才不曾告知……”
  鲁大绷着脸与他面面相觑,越离眉毛一撇,欲再解释,鲁大突然笑倒在他肩头,一想到前些日子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鲁大就觉着好玩。
  “好好好,我知道了哈哈哈哈!”
  越离听他笑音畅快,松了口气,又被他的粗硬碎发刺得仰头躲开,无奈一叹:“谢鲁大人深明大义。”
  “那就是远道而来助北屈守城的二位高士,”付承察言观色,见他目光盯着那二人,主动引荐道:“这位是鲁先生,这位是戍文先生,一位是鲁人一位是魏人,都是高风亮节的义士,与将军皆是我北屈的恩人。”
  城外有快马赶来,付承分神望去,见是黄袍楚军,便落下心来。
  鲁大冲楚燎一抱拳,“不曾想是楚军来救,这一城之民全仰赖你们了。”
  楚燎原本还算自然的举止瞬间有些束手束脚,与鲁大寒暄几句,鲁大拽着付承安置入城援军与剩下的军民去了。
  “哎,戍文先生还没……”
  付承被鲁大揽着,肩上的手臂一紧,便听鲁大懒洋洋道:“人家两个师生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你我外人何必插足?”
  “什么……”
  付承被鲁大挟持着,一步三回头地远去了。
  越离脸上的灰垢被雨水洗去,眉睫都渗着水意,数日来焦黄的脸色在雨中浸得发白。
  他与“高士”二字的想象大相径庭,一番磋磨下单薄得令人发指,看上去比甲胄在身的楚燎还要青涩几分。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谁也没有率先跨过那一步。
  楚燎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知该何以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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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楚覃已将他带回楚军帐中,军医正在旁人的扶持下替他上药。
  他挣开屈彦和景岁,抓住楚覃手臂“砰”地一声,膝盖砸在地上,“王兄,快让我回去,给我一队人马,我要去寻他……”
  楚覃怎么也挣不开,索性甩手冷声道:“一介吃里扒外的文士,也配你如此拼命?楚世鸣,你给我乖乖养伤随我回国,你要什么样的随侍,楚宫中大有……”
  “我谁也不要!他不是什么随侍,他是我……”楚燎摇摇头咬住舌尖,身上的伤经此一挣,军医算是白忙活一场,他扶地爬起,上身寸缕未着,绷带上梅花点点朝外跌撞奔去:“我就要他,我只要他……”
  “来人!给我拿下!”楚覃没想到千里迢迢来接人夺地,地没夺成也就罢了,还摊上个胡乱痴心的,平白折腾些不必要的工夫!
  他当真对楚燎动了怒,走到剑架旁抄起剑,被景岁和屈彦并排跪挡在面前。
  景岁极少见楚覃在军中意气动剑,忙道:“大帅息怒!公子本就重情,那越离陪他数年,人之常情,望大帅开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