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8      字数:3129
  楚覃笑意顿消,递出连发弩,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屈彦双手接过,与侍卫一同躬身而退,与怒气冲冲的王后擦肩而过。
  王后身后紧跟着两名侍女,观其腿脚皆是习武之人,楚王虽一心向文,年少时也是剑气凛然,王后手中之剑亦是楚王特命铸而赐之。
  她见楚覃毫无悔意,拔剑出鞘,铮鸣之音掩在怒声下,楚覃不避不躲负手而立,剑尖直指他胸膛。
  “逆子!你弑兄囚父,夺权欲霸,本宫怎会生出你这般不肖子!”
  他与楚燎一母同胞,皆出于王后,却有云泥之别。
  公子弈逼宫之日,亦是丧命之时,楚覃提了他的头颅一路行至楚王宫中,掷在楚王面前。
  楚王大恸,颤巍巍下殿怀抱头颅,痛哭流涕,命左右斩杀楚覃。
  可殿上无一人听令,他蓦然抬眼,才惊觉楚覃的阴影已经顺阶而上,将王位牢牢覆住。
  “公子弈谋反逼宫,太子镇杀,大王劝诫未果,愧不敢当……”
  楚覃冷冷注视着他情深义重的父王,缓缓抬起手,两指稍动,宣判了楚景王的下场。
  “大王痛失爱子,一病不起,即日退政避朝,颐养天年,大小国事交付太子。”
  楚覃虽囚楚王,却并未将王后等而论之,仍许王后探视。
  王后无计可施,闹了几日绝食,楚覃无动于衷,仍不冷不热地派人问安。
  两厢之下她图穷匕见,只能拔剑质子。
  王后眼中的愤恨如有实质,沉甸甸压在楚覃肩头二十余年。
  他不动如山道:“母后,你偏重世鸣我无话可说,可与楚弈相提并论,我也不及吗?”
  “你还有脸提世鸣!”女人念及往事,声调拔高宛如困兽:“你年少便狼心潜藏欲害燎儿!若不是他替楚质魏,这太子之位又何尝轮得到你?楚弈非我所出,却忠孝良善,将大楚江山交付你手,我与燎儿还能有活路吗?!”
  “忠孝良善?”
  楚覃咂摸了一遍,认命地笑了,微微偏头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嗯,忠孝良善,也被我杀了,母后,你能奈我何?”
  “你!”
  她抵剑要刺,“呛啷”一声,手中的剑被匕首砸开,一长一短坠在石砖上。
  楚覃望着那把镶嵌玉石的匕首,神色微怔,阴暗沉冷的心间活转,来人已走到他面前,展臂一挡:“母后心疼父王,儿臣亦是有夫之妇,公子弈逼宫不仁不义在先,太子治乱抚平功勋在后,母后是非不分善恶不明,恕儿臣不能袖手旁观,枉顾忠良。”
  萧瑜蹙眉横目略微气喘,窄袖襦裙外披桃红肩搭,发髻上珠钗摇曳,应是方从令尹府上回宫。
  她发间栀花样式的花心斜斜耷下,楚覃不禁挽笑,一心一意替她正过花钗。
  王后见状冷笑一声,被身后侍女扶住,“此子狼子野心,冷血无情,萧令尹一朝得势,他便用你一分,你既唤我一声母后,日后被他剖心食脏,莫怪本宫没提点你!”
  萧瑜自小习文,也是个牙尖嘴利的,闻言恭敬道:“多谢母后提点,既然我对太子还有用,便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不劳母后操心,来人,送母后回宫歇息。”
  她领来了门口的守卫,本来得了楚覃禁令不敢随意踏入,但有太子妃做主,他们便打消顾忌,听命行事。
  王后上前捡起长剑,收剑入鞘,深深凝她一眼。
  “如我这般,你会有后悔那天。”
  “那母后便回去静候佳音吧。”
  她寸语不让,直到王后颓败的背影被簇拥着消失在靶场中,楚覃从背后揽她入怀,被她抖擞挣开。
  “可有受伤?”她两手在他肩膀胸膛处逡巡,没摸出什么血迹,这才无奈道:“她心中不快要来找你麻烦,你就任她拿剑指着?不日便要出军,你也没个周全,任她胡闹!”
  萧瑜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恼他几句,他垂首知错,一一应了。
  楚地民风开放,男女不似中原严防死守,出可同行席可同座。两人自小相识,亦师亦友,楚覃先动了情,按捺数年拦下她与廷理之子的婚约,彼时萧令尹尚未掌权,否则也难被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诱之以利。
  萧瑜乃家中长女,萧令尹栽培有加,因此她并非贤内,朝中之事亦会着手参与。
  两人闲聊些朝中动向,楚覃有军权在手,树大根深,王宫之变只要不祸及国本,朝臣皆相势而动,不会死磕礼法。
  “你且安心前去,世鸣回来,你也多条臂膀。”
  入得前堂,堂中烧有鼎炉,室内温暖如春,萧瑜走到刻有百兽朝凤的漆屏风后,褪下披肩搭在蛇形架上。
  平日他们在此堂议事,添设了许多方便之物。侍人端来两盅温好的暖身酒,楚覃逗弄着簋中的小彩鱼,啜了口酒,悄悄往簋中倾倒。
  萧瑜在屏风后凉凉道:“这几条彩鱼要是再醉死,今后你就宿在前堂当鱼吧。”
  楚覃忙把黄酒饮尽,见萧瑜素钗出来,将杯底一亮:“我没有,鱼各有命,谁知道它们为什么翻白肚。”
  萧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除了她养的那只红毛白额的狐狸,其他的花鸟鱼虫没有不被他败干净的。
  余光里红光一闪,她抬手接住扑进怀中的小狐狸,揉了揉它滑亮的皮毛:“赤云,他可有趁我不在欺负你?”
  赤云是只母狐狸,三年前被她在山中捡到,皮毛被烧掉一块,合掌便能捧住,养到今日,在楚覃眼中已可拿来做狐毛坎肩了。
  楚覃为表友好正要伸手揉它,被它呲牙凶开,只好讪讪收手:“它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我怕它病了,给它弄来几只山鸡,谁知它连山鸡也斗不过……”
  萧瑜被他气笑了,揪着他的耳朵问:“好端端的你管它作甚?它才多大?”
  “我像它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斗得过山鸡,”楚覃凑过去抱住她,被她怀中的赤云吼了一声,充耳不闻:“你不在家,我只能睹物思人,怎么还先心疼起狐狸了?”
  这几日朝中变动,她忙着在萧府接见来客,撤下一批人,自然就要换上一批人,萧氏一族如日中天,渐至枝繁叶茂。
  萧瑜想起他立在剑尖伶仃无谓的模样,拍了拍手中赤云,赤云扑跳下去,她便捧起楚覃的脸踮脚在他颊边啄吻两下,“再让我发现你以身犯险不惜命,你就换个太子妃吧。”
  他眼睑低垂依依看着她,拇指摩挲着她仆仆赶来有些干涩的唇瓣,低声道:“她说的话未必没有几分道理……你会怕吗?”
  他是楚国公子,她是楚官之女,时值楚国开疆拓土之际,哪里都是水深火热。
  谁又敢肖想桃源?
  情之所至不假,却也不是她的全貌,她握住那只拨弄的拇指,眼神稍有偏转,“你我相识多年,我自认比他人更明白你。”
  “来日之事,我们来日再作计较吧。”
  楚覃喉结微动,只能道声“好”。
  赤云在长案上拱起脊背低低咆哮,见无人理它,又哀哀叫了两声,爱答不理地盘起身子,在满室生春中酣睡过去。
  第47章 命途
  窗外鸟鸣啾啾,残烛已灭,楚燎眼皮沉重,翻身抱被阖眼。
  昨夜与越离大吵之后一碗安神祛热的汤药下肚,本以为会彻夜无眠,还是病气占了上风,沾枕不久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只是眼皮有些发肿,他还欲再睡,脑中却已自行反复,翻来覆去不肯再停。
  他侧着身子以臂枕头,手插入枕下,摸到一块稍有凉意的石头。
  扯出一看,底下吊着的紫色玉穗紧随玉璜而出,楚燎愣怔片刻,坐起身来,不明白为何他给魏明的随身玉璜会在此。
  仔细想想,自尹峰之祸后,他虽回了落风院,却没见到魏明,此事他可知晓?这玉璜又是怎么回事?
  楚燎起身穿衣,龇牙咧嘴地展臂松骨,身上咔咔作响。
  他大病初愈,眼下犹有淡淡的一层青,脸颊红润不少,到底是年少火旺底子好,没到病去如抽丝的地步。
  离开时他没带多少随身衣物,橱柜中的物事如旧,连边角也不曾染灰。
  楚燎取出一件裘衣披上,拉开门和愁眉不展的阿三险些撞个正着。
  他后撤两步,朝另一头紧闭的房门探了一眼,望向阿三:“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阿三低声道:“昨日公子未清醒时,公子明前来看望,托付了先生几句话,先生怕误事,一早便让我带给公子。”
  楚燎有些气闷,不甘地又看了越离房门一眼,抿唇道:“嗯,你说。”
  阿三凑上前,把声音压得更低:“公子明说,尹峰之事,是他拖累于你,今物归原主,希望你回到楚国,一切平安。”
  “……他人呢?不能亲口跟我说?”楚燎昏睡几天,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
  阿三面露不忍,叹了口气:“高夫人吞香而死,公子明戴孝随军,今日便要离开安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