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8      字数:3102
  这一番起承转合落幕,天下为之震动。
  魏王与御史善纳善谏,传为美谈;世家子弟莫不惶惑,不知前途几何;各国失意之徒庶民之辈,纷纷前来朝魏。
  推贤令既出,一石三鸟,不可谓不英明。
  越离坐在楚燎身后,稍稍抬眼望向举杯豪饮的魏王,佩服之余,不免心生忧虑。
  “阿兄。”
  楚燎转过身来,悄悄拽他衣角。
  相比上次剑拔弩张的接风宴,这次的庆功宴明显要和乐不少,魏王对楚覃赞不绝口,楚覃稍作谦辞,尽数揽下,与魏王对举畅饮,宾主尽欢。
  因相国之故,魏王无意大摆喜宴,此次的宴殿较为精秀,所召的殿臣也不多,以御史和公子淮为首觥筹交错间,舞乐朦胧。
  借着舞师踏云袖水的遮掩,楚燎低声问他:“你饿不饿?”
  越离目光一动,拍了拍他的手,“我不饿,公子尽兴便好。”
  “咕咕~”
  两人靠得近,楚燎眨了眨眼,看着他有些尴尬的神色悄声道:“我就猜到你饿了,午时你什么也没吃。”
  午时越离去了姬承的院子,回来后又关在屋中,一口饭食也没来得及动,便要随他来赴宴。
  “我……”
  楚燎背过身去,很快一手握勺一手虚捧地回过身来,递到他嘴边:“这肉羹还不错,你先垫垫。”
  此时宴席正盛,影影绰绰的倩影落在两人身上,虚虚拢出一方天地。
  勺中泛着食物香气,就杵在他嘴边,他生怕有心之人看见,微微低头吮去,热流顺着咽喉滑入腹中。
  楚燎盯着他油亮的唇色,又孜孜不倦地喂了几勺,被越离按下,呵出一口热气:“公子,席间耳目众多,别为了我落人话柄。”
  “世鸣,”楚覃的声音在隔案响起,越离心下一抖,见他并无异色,只淡淡道:“听越先生的话。”
  楚燎只好意犹未尽地收了手,又掏出手帕想要替他擦嘴,被越离在半道截过,“多谢公子。”
  此间暗流被对席之人纳入眼中,心思稍转,端酒掩唇。
  楚燎对饿中滋味再痛恨不过,不过几勺肉羹,怎会喂得饱?
  他侧身给越离出谋划策:“你且从偏殿出席,用完膳后替我取件狐裘来。”
  铁石心肠之人也禁不住好声好气一磨再磨,越离忍俊不禁,不想屡次拂他的好意,低声嘱咐两句,依言离席。
  殿外风凉,越离无意惊动宫人,步伐并不匆匆,走到人迹寥寥的后廊时,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先生留步。”
  他闻声蹙眉,须臾恢复如常,转身拱手道:“公子,可是前去更衣?”
  魏淮披着大氅踱步而来,笑道:“席上人杂酒闷,出来透透气。”
  不等越离道明去意,他慨叹道:“公子燎正当年少,本该是目不暇接之时,却能顾先生于身后,令长瑾汗颜。”
  一个远道而来的质子,年少力弱,他本不放在心上,只当越离身份所在难弃幼主,今日观他二人不似主仆,情同手足,越离更是多有怜爱之色。
  其间思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公子多虑了,”越离不欲与他多辩,低声道:“人非木石,岂能久处而无情,公子燎年少离乡,特怜乡人于在下,公子礼贤下士,岂可同日而语?”
  魏淮沉吟片刻,缓缓上前解开披风,越离见状稍退,大氅被强加于身,魏淮的手稳重而不容撼动:“先生之言,实安我心,天晚风大,先生且笑纳吧。”
  越离心如擂鼓,余光不住打量周遭景象,待魏淮撤手后抖落肩头,毕恭毕敬捧上:“在下一介仆从,怎好着此锦衣招摇过市,公子好意,恕在下无福消受。”
  魏淮没错过他稍纵即逝的几分慌乱,心道果然,于是见好就收,叹息道:“是我思虑不周,先生勿怪。”
  “不敢,”越离强自镇定,告辞道:“在下领命在身自行先去,公子自便。”
  魏淮笑呵呵道:“先生自便。”
  目送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灯影后,他悠悠回步,假意没看到柱后翻飞的衣角。
  成大事者,不可无臂膀,有如陈修枚之于相国,相国之于魏王。
  他寻寻觅觅,过眼烟云,有才无谋者如过江之鲫,自不必言明,才智双全如公孙誊等人,又不免为才智所困,识小利而误大局。
  越离身卑位贱,却敢撞上门来,与门客之间意见相同时不闻其音讯,但若有不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惊觉堂下何时有此人在场。
  不着文弄墨,也不执笔策论,身怀利器而箭无虚发,静则思谋而动,就连自己,也不过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这样的人,何处才值得他如此劳神费力,何人能俘获他的耿耿忠心?
  他望向楚覃的神情已说明一切,令魏淮有些意兴阑珊。
  这般有新意的人,到头来还是落入为情所困的窠臼,不过也好,没有半分软肋,才让他真的无从下手。
  只要无法回去,不就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吗?
  魏淮掀袍入席,痛饮三杯,对上楚覃晦暗的目光,遥遥朝他举杯颔首,以表敬意。
  高坐台上的魏王并未在意座下暗流,在开宴前日,他曾与陈修枚在书房对谈。
  魏楚沧骏一战距今快有十年之久,那一战楚军完全无力抵抗,死伤无数,其后数年踞山不出,不敢再问鼎中原。
  楚覃的到来令魏王看到了楚国的野心,不知这些年过去,楚军可有长进?
  陈修枚神情肃然,思忖良久,忌惮道:“臣以为六国之中,可与魏军抗衡者,非楚军莫属。”
  “沧骏之战,前有透甲剑以一当十,后有垣老将军用兵奇袭,且恰逢山中起雾蒙雨掩人耳目,方能大胜而归。”
  十年前她还只知道绣花,对于军中战事都是后来熟读分析,她胆大心细,不以老生常谈之调,将楚军之败归于蛮夷用兵无道,“楚地物产丰饶,这些年虽不入中原,却不断朝东西两南扩张,刀兵与军制皆大有所长,曾听人口耳相传楚人血热易怒,用之为兵,则成悍勇。”
  能在血光之中不退反进,已是人中英杰,陈修枚想起楚军在战场上目露寒光的模样,简直与野兽无异。
  野兽不受仁义所束缚,砍头如切瓜,更何况成群结队的野兽,更加铁板一块,唯楚覃马首是瞻。
  山中多野兽,不与野兽搏斗,就无法活下来,既要活下来,需得比野兽更加残暴,方有可乘之机。
  因此楚覃执掌军中,并不以楚景王的文心为所向,而是效仿高祖成王的虎狼之兵,一声虎啸,百兽莫不争先恐后。
  魏王听完这番楚兵论,心中有了计较。
  经此共抗西戎,共饮胜宴,楚魏成盟。
  得到一方霸主的承认,楚国再次进入中原视野。
  按理说既为盟友,也该将来质的楚燎送还,做个人情。
  但魏王闭口不提此事,席间倒是借由魏明夸赞了楚燎几次,并未透露出还质的意思。
  更令人玩味的是楚覃的态度,魏王不提,他竟也心照不宣,未曾提出要将楚燎带回楚国的意愿。
  楚覃如今已是楚太子,看上去与楚燎兄友弟恭感情甚笃,不知其中是否有不为人知的打算。
  既如此,将楚燎留在魏国,兴许会比魏王设想的更有用些。
  一时笑语往来,客随主便,宾主尽欢。
  第27章 夜谈
  虽有早春之名,但见春容,不见春风。
  夜来余冬犹寒,吹得行人涕泗横流。
  楚燎望向喷嚏连连的越离,退后两步:“可是这几日进进出出受了风寒?”
  越离顶着楚覃如有实质的目光,勉强笑道:“公子不必担心,一时风凉而已。”
  楚燎没听他的托词,此时宴席已散,各归各位,他们正由宫人护送,往落风院步去。
  明日魏王将亲往城外,与楚覃歃血为盟。
  其间魏王欲将小公主许给楚覃,楚覃以公主之尊山高路远水土不服为由婉拒,魏王便按下不提,另作他话。
  “你先与王兄回去。”楚燎抬腿要跑,阿三早已习惯他想一出是一出,赶忙跟上。
  “公子明还没走远,我去向他讨点好药,”楚燎想起那些稀稀拉拉的草药,嗤声道:“那些酸水喝了也没用,尽会打发人。”
  “哎,公子……”
  越离拦他不住,楚覃一来,他就分外活泼。
  楚覃瞧他那风风火火的模样,好笑道:“无妨,随他去吧,他倒是在乎你。”
  “公子燎重情重义,臣也沾了光。”越离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
  楚覃负手漫不经心道:“就是不知在先生心中,世鸣有几分重?”
  越离眼皮一跳,抬头觑他神色,看不出什么蹊跷,“公子燎既为我主,自然重逾千钧。”
  楚覃淡道:“那便好。”
  上次来楚院是严冬之时,院中的花草早已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