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形赠影      更新:2025-12-23 18:18      字数:3148
  她陈修枚,战功赫赫,声名两全。
  人群之中一蓬轻纱,她侧目而视,于茫茫中与那人目光交叠,错身而过。
  “陈将军,久仰大名。”
  姜峤唇角带笑,掩住眸中寒凉,青烟般旋身没入茫茫。
  及至宫门前,众人纷纷握鞍下马,唯陈修枚一人特许乘马入宫,连公子淮也不例外。
  议政殿上,群臣罗列,外使次之,魏王负手肃立,一侧是鬓发花花的陈相国,一侧是眉目如新的公子明,六百王畿卫士分道肃立,护甲反射出阵阵冷光。
  宫人上前牵马,陈修枚跨马下鞍,片甲相撞铿锵作响,她一手解剑双手捧上,疾步至魏王三步之地。
  外使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女帅究竟长了几只眼睛——只见她身长七尺有余,身姿朗朗,束发高簪,金甲覆光氤氲了她的面容,非近前看不真切。
  她单膝跪地,双手捧剑举过头顶,“臣陈修枚领兵返朝,数万将士浴血奋战,幸不辱命,君恩浩荡,大业得报,祝我王千秋万代,与世长存,臣愿效犬马之劳,护我大魏片土无虞,助我大魏开疆拓土。”
  鹰唳虎啸,莫过于此。
  一众外使闻之色变,又气又怒,却不好发作,憋得面沉似水。
  魏王很是满意,犒赏三军后,手掌上抬,宫人上前扶起功臣,神锋在手作以军符,陈修枚未敢自佩,仍高举双手。
  魏王轻瞥,状似无意道:“此剑乃前周所遗,名为‘天地’,本王志在四海,神锋佩良将,陈将军为孤佩剑吧。”
  “谢大王,臣定不辱命!”
  公子淮立在阶下,神情微变,眨眼间恢复如初。
  鼓震声扬,魏王转身入殿,大殿上已列好席案,诸君对号入座。
  陈家祖孙并列上席,魏明与魏淮相对而坐,陈修枚见魏明抬眼望来,与他歪头一笑。
  魏明亦笑,对别人来说,她是陈将军,对他来说,她是陈家姐姐,小时候可没少被她忽悠着去藏书阁中偷遗卷。
  守阁夫子吹胡子瞪眼地查了好几遍,后来复归原位,方觉出此中端倪,不再声张。
  魏明触到魏淮的目光,笑容稍敛,彬彬一礼。
  在母亲口中,二哥是最可怕的王储,深藏不露,野心勃勃。
  在魏明眼中,他不假辞色,凡事竞先,无一不能,无一不精,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坐上王位的。
  同样是母族衰微,他与魏明相比,或许就差那么点气运。
  谁又敢说魏王的宠爱不是气运使然。
  魏淮一怔,微微颔首,在长席上找了找,并未看到想看的身影,眉头紧蹙,无声地叹了口气。
  美酒佳肴铺满案席,编钟声声清越,轻歌曼舞,一番繁华景色。
  推杯换盏间,魏王嘉奖了魏淮几句,他毕恭毕敬,依依承下作谢。
  酒过三巡,已至酒酣耳热,恭贺之声不绝于耳,群臣攘攘,魏淮悄然离席。
  他的居所尚在宫中,换了身便服,从偏门出宫,直奔东苑而去。
  魏王膝下九子,六者为男三者为女,大公子生而夭折,五公子四岁病亡,除了从军而归的公子淮,三公子魏裴、四公子魏珩便是魏王口中庸才,索性打发出宫,分置东西二苑,眼不见心不烦。
  四公子生母早逝,养在二公子之母孟夫人膝下,与公子淮一同长大,谁曾想二子竟是南辕北辙,一个争强好胜,一个偏安一隅。
  东苑之中,门扉紧闭,门廊下挂了两个红灯笼以作庆贺,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守卫打着哈欠靠在檐下发呆,门堂内窗扇大开,满堂轻纱翻飞,娇笑连连,惊走了枝上憩鸟,香风浮动。
  魏珩脸上蒙着黑布,循着娇笑软语到处扑人,半点没有座上无席之忧。
  笑语乍然噤声,他毫无所觉,嘴里喊着几个侍女的乳名,东扑西找。
  猛然抱得美人,他搂着人大笑:“抓到你了,不出声本公子照样手到擒来!”
  “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害羞了?”
  在魏王看来,魏珩力气全使在长个儿上了,比他老子还要高出一个头,身长近九尺,侍女们在他身边与鸟雀无异。
  他弯腰垂颈,在来人身上嗅来嗅去,身形一滞,便听头顶冷冷道:“你要不要看看我是谁?”
  魏珩一把拽掉脸上黑布,没来得及面露喜色,便被抽得头脸一歪,口中锈味四溢。
  “二哥,你回来了。”他顶了顶腮帮,对上魏淮阴鸷的眼神。
  “我让你在我离宫之时,多去父王跟前露面,聊表寸心,”他冷哼一声,伸手拽下梁上轻纱砸在他脸上,“你倒好,醉生梦死沉迷美色,过起了逍遥日子!”
  魏珩垂眸不语,砸过来的轻纱滑过鼻峰,他两手还锢在魏淮腰上,轻轻一捏,牛头不对马嘴道:“你是不是瘦了?”
  “你又说什么胡话,我在问……”
  他倒退两步,后脑撞在魏珩掌心,锈味被搅至整个口室。
  辗转反侧,腰上的手越发激动,大掌按在他后腰处,逼得他浑身一颤,有气出没气进。
  魏珩见他挣扎也不放,眸光发暗,护在后脑的手下移至他咽喉处,拇指摁在颤动的喉结上。
  水丝牵连,魏淮险些站不住,眼前拢着密不透风的阴影,大口喘气,狠狠瞪他,却没了先前的凛冽,喑哑道:“你跟我逞什么凶,有本事去父王面前装相。”
  魏珩想起魏王那张老脸,心平气和道:“二哥,那不合适吧。”
  他又要发作,魏珩倾身倒在他肩上,瓮声瓮气道:“你一走就是半年,我好想你。”
  魏淮的手悬在半空,终是轻轻落下,抚在他背上:“我看你快活得很……”
  魏珩双目阖上,感受着他的体温,抱着人不言语。
  “好了,”他讪讪道:“我这不是一回来,就看你来了。”
  魏珩这才歪在他身上侧目看他,鬓发搅缠,面露笑意:“此话当真?”
  魏淮铮铮铁骨,唯独拿这个小他三月的异母弟弟没有办法,轻咳一声偏开头:“信不信由你。”
  “可有受伤?”他一双手在魏淮身上摸来摸去,寻着腰扣就要解开,被一手按住,魏淮斥道:“荒唐!青天朗朗,休得放肆!”
  并无杂念的魏珩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二哥,你……”
  他凑到魏淮耳畔,低语几句,魏淮脸边的细小绒毛轻颤,从耳垂红至脖颈,骂了两句,甩开他急急往外走去。
  魏珩大笑出声,急追上去,半挂在他背上,不依不饶。
  王谢堂前燕啾鸣振翅,旋上东苑亭台,被日光晒得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
  第11章 延士
  四载春秋过,一襟夏凉来。
  街边茶市坐着几桌闲人,或打盹或闲谈,聊些春种秋收、王家墙头之事,算作打发。
  “要说这两年的收成,都大不如前,也就是天公作美还算过得去。”
  “嗬,有得收就不错了,那王九家的田种了少说也有十年八年,烧也烧过肥也肥过了,今年啊,怕是种不出什么来了。”
  “哎,幸好这几年无战事,战事一起,要缴的丁税水涨船高,日子就难过喽~”
  对面的馆舍又起争执,三人齐齐望去,见两个履布麻衣的书生被赶出来,与守卫争执不下,吵嚷个没完。
  “嘿,这些个食客,尽想着吃白食,国无战事平白养着他们,还不是用我们的口粮!”
  “食客三千,也不过出一个太傅,其他人都打了水漂。”
  三人扼腕叹息,为国事不忍也。
  坐在角落里的长衫将杯中茶沫吹开,四年前涩口的大叶如今已经饮惯。
  四年来各国如冬虫蛰伏,战事未启,却少不了暗流涌动。
  大人物们竞相斗法,久而久之也顾不上严防死守,何况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质子。
  于是每日下午他扮作随侍跟着姬承出来,姬承去行人署勾画名字,混个脸熟,他则在茶市街边晃荡。
  闲聊的三人纷纷起身,哄笑着散了。
  掌柜坐在柜台后扶头打盹,堂中一时东倒西歪,正是夏日昏昏之状。
  他看了看日头,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将茶钱放在桌上,起身往街角处的馆舍走去。
  天下之争,不止在戎在祀,更在贤才,当今陈相国便是不可多得的贤才,魏王纵然雄才伟略,无良相辅佐,也是捉襟见肘,独臂难当。
  守卫看到他的打扮与姣好的面容,先是一愣,很快摆出不虞之色,赶苍蝇似的驱赶道:“去去去,舍馆人满为患,你另觅他处吧!”
  他面色犹豫,被守卫这么一驱赶,倒像是大了几分胆子,上前道:“在下斗胆托付诸位,一额上有疤之人稍候将至,如诸位所料,他也想仗着三寸口舌之利争得一席,好食君之禄,却未免担君之忧。”
  两个守卫对这额上有疤之人印象不可谓不深,此人每日申时一刻必至门前,滔滔不绝纵谈天下大势,听得两名守卫耳中起茧,碍于不驱士人的条例对他忍之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