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蛇蝎点点      更新:2025-12-23 18:14      字数:3201
  他俩潜行到枭营附近,爬到一棵大树上,隐在树冠里仔细观察。
  枭军除了搬运一些兵器粮草一类的物资,便只搬来了一些小型云梯——落石堆太高,砲石机、鹅车等大型的攻城器械都过不来。
  而且因为路途遥远,牛马又无法翻过石堆。枭军便只能以人力作搬运——因而一千人的军营里,实际只有大约四五百名真正的军士,其他人都只是一些作苦力的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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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武潜回城内,向张团练汇报了此事。张叁紧蹙的眉头,到这时才略微松了下来。
  ——攻城远比守城难。在城池坚挺、指挥有素的情况下,守城者哪怕面对数量庞大的攻城者,也并不一定会落败。王总管以三千胜捷军与两千乡兵,在号称十万枭军的攻势下,守住了魁原城一月。他张叁以八十敌五百,也是有胜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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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张叁并没有自信过头,凡事都作了最坏的打算。他独自骑马赶往了演武场,又去找了那二十二个禁军军士和两名皇城司下属。
  听他说了枭军当下围城的困境,众人的神色都凝滞了起来。
  禁军军士中有两名选拔出来的十夫长,前天夜里杀枭贼救佘将军,他们便是最先响应的人。其中一人便道:“张团练是想要我们再助你一力,明日去城头参战,守住蚁县?”
  一旁的两名皇城司下属听到这句,神色一紧,欲言又止。
  张叁眼角余光扫到了众人神色,摇头道:“不,这次与上次不同,守城之事十分凶险,诸位另有要事在身,不必以性命相陪。我来是想告知诸位,官家派你们来找的人正在蚁县,但他只愿跟随李奉使回京师。在李奉使回来之前,若蚁县不幸城破,有劳你们带着此人与佘将军一同藏入山中,待李奉使回来,便一同离开。”
  “李奉使何时回来?”那十夫长又问。
  “明日天亮我便派人去接应他,一两日便可返回。”
  “官家要的人在何处?”
  张叁深知官场人心复杂,不敢提前将乔慎交出去,怕他们当中有人起异心、丢下李肆、自行带走乔慎回去抢功。“若城破了,自会有人将此人送来。”
  十夫长点头道:“好,我们在此等候团练的消息。若团练守城需要人手,我与一些弟兄自愿相助,便助团练到李奉使回来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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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叁谢过诸位好汉,急着回城门守备,几步便出了屋门。他耳朵灵,走到廊下,听见皇城司下属压低声问:“你为何许诺帮他守城?莫忘了我们此行是为了完成官家嘱托,蚁县之事与我们无关。”
  张叁微一停步,侧耳仔细一听,听见先前那十夫长回答道:“蚁县收留我们这么多天,张团练还提供了这处演武场给我们居住。大丈夫知恩图报,便是帮他一把又如何?天下是官家的天下,这蚁县乡民难道不是官家的臣民?上官说得如此绝情,但前几日不也冒险救了两名捕役?上官救了捕役,才能寻到蚁县来,这是上官的福报。真绝情者如马道长,放火烧死指挥使和几十个弟兄,他可是没了半个脑袋,死无全尸。”
  皇城司下属哑口无言,没再发话了。张叁在窗外悄无声息地一乐,没料到这帮子粗莽军汉里还有这般明晰事理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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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下了木廊往院里走去,嘴角还噙着笑,一抬起头来,笑着看见了对面房梁上、歪歪扭扭地滑下来的猪头力士。
  力士是从墙那头县令家爬过来的,滑到一半才看见了这久违的张瘟神!被他笑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想爬回去!然而半个屁股挂在房梁下,两条壮腿来回一蹬,哪里还蹬得回去?吓得压低声音“咿!咿!”直叫。
  张叁收了笑容,大跨几步,一把将他从半空中扯了下来,摁在地上提起拳头。
  力士捂着脑袋直求饶:“好好好汉饶命,我这身上哪处你们都打过了,我屁股还受了伤……”
  张叁松了拳头,往他那休养了多日、总算休养出个人样的胖脸上拍了一巴掌:“你来做甚?找死么?”
  力士带着哭腔道:“我来找李郎君报信,好汉你咋在这……”
  张叁又往他胖脸上扇了一巴掌:“你还能报信?你安的甚么心!莫想着哄骗李郎君!现在只有你张爷爷我!”
  落在张爷爷手里,剐掉一层厚猪皮,张叁动手还要削他。力士赶紧躲闪着低叫道:“爷爷饶命哇!我是真来报信,那县令他要献城投降!”
  张叁先是一惊,脸色顿沉。他将力士拽进院里,往假山的缝隙间一摁,低声道:“你细细说,说真话!敢有一句假话,割你舌头喂狗!”
  力士哆嗦道:“没没没有假话!我夜里屁股疼,睡不着,去廊下吹吹风,结果听见他们在密谋。我躲在屋外窗户下面,亲耳听见的!他们打算集结家丁,明日一早偷袭城门,打开门放枭军进来!他们还说要拿龙形玉佩献给枭军……”
  “玉佩在他们手上?”张叁惊疑道。
  力士直点头:“那玉佩我知道,是李郎君的。我那时掉坑里被扎了屁股,李郎君救了我性命,自己却晕倒了,我亲眼看见家丁头子从李郎君身上掏出来的。”
  张叁蹙眉沉思。
  力士又哆嗦道:“好汉,李郎君现在人在哪里?我可是把信报给你了,也算帮了你一把哇。我跟李郎君是替官家做事的,这打仗的事我们可掺和不了,你赶紧放我们走罢!”
  张叁嗤地一笑:“我说你怎的这么好心来报信,原来是想跟着李郎君逃命!”
  力士一脸委屈,还想叫冤诉忠,张叁将他猪耳朵一揪,往院外揪去:“李郎君现下不在,你哪里也走不了,只能留下陪你爷爷打一仗!我们且将计就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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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呼啸,掠过山头。小小的山城中暗潮涌动,藏了一夜无声的喧嚣。
  黎明终至,一抹鲜红落在了寂寂无声的城头。
  山道狭窄,枭军穿着黑甲,排着长列,像一条鳞片泛着黑光的毒蛇,堵在了城门前。蛇头高高昂起,朝这座巴掌大的小小城池龇出了利牙。
  排在队首的枭军兵士扛起了云梯、勾索,后排的兵士举起刀斧、弓弩,只等将领一声令下,便要发起攻城。
  然而城墙的最外围,紧闭的外瓮城小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朝外打开。
  兵士们不明所以,微微有些骚动。枭军将领赶紧打出手势,勒令众人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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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蚁县县令穿着他那身青色的官服,两撇小胡微微发着颤,从门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拽着一条绳子,身后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高大男人。男人垂着头,蓬乱的长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形状坚硬的下巴。
  寒冬腊月里,这男人上身赤裸,宽肩厚胸都被紧缚的绳索勒进了肉里,麦色的肌理上血迹斑驳,像是挨了不少暴打,吃了不少苦头。
  他似一条奄奄一息的猛兽,被县令拽着,走不了几步便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县令也顺势跪了下来,将绳子放下,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盒,双手托举,顶在头前。
  县令颤抖着声音,高声道:“某,某乃蚁县县令舒大富,此人乃县尉刘武。特此恭迎枭主,向枭主献上本县县印。”
  枭军头领将信将疑,命人上前查看。两名亲卫谨慎地绕过陷马坑,走近县令,先是朝瓮城里看了一看,只见墙头空无一人,地上跪着三十名弓手,皆是上身赤裸,双手自缚于背后,弓放于身前——弓弦都剪断了,无法使用。
  亲卫再透过外瓮城,往南城门中一望,只见城中老弱妇孺都在入城大道上跪了一地,衣着破落,战战兢兢。
  亲卫便接过县令手中木盒,送至头领面前。头领打开一看,是蚁县的县印不假,下面是蚁县三十名乡兵的军籍、八百户乡民的户籍。另有一块刻着龙形纹路的华美玉佩。
  头领举起玉佩,仔细端详了一阵,向一旁亲卫示意。
  那亲卫便以煊语大声问道:“此为何物!”
  县令微一迟疑,身后五花大绑的男人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县令赶紧哆嗦着大声道:“此,此乃舒某的家,家传之物!舒某乃大煊皇室远亲,家宅中还有许多宝物!枭主尽可入宅自取,只求留下舒某一家性命!”
  那头领把玩着玉佩,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他将玉佩塞入自己怀中,对亲卫耳语几句。亲卫便向身后大声喊了几句枭语。五百名军士分出两百人随他进城,另有三百人仍守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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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头领看不上煊人——枭自云州南下,所过州城大多不战而降,哪怕不降,也没能抵抗三五日。只有魁原城顽抗至今。
  这只是魁原城外一座小县。看模样县中拢共不过一两千人,兵士才三十名。有何可抵抗,自然是诚心投降。那县令猥琐畏惧,瞧起来也不像假的。
  县令哆哆嗦嗦地走在前面,为枭军引路。那赤膊的“县尉”跟在他后面,脚步虚浮,身上伤口随着绳子的紧缚还在往下流淌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