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
蛇蝎点点 更新:2025-12-23 18:14 字数:3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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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至夜半时分,李肆被张叁摸着脸颊拍醒。二人从直灌冷风的门缝里往外望了望,见那两个看守的衙役关了院门,在前院里生起一丛小篝火,缩着脖子蹲在篝火旁取暖。
二人将枕头塞入被褥,团得似两个人形,便偷偷推开窗户,趁着风声呼啸,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滑出屋外,贴着墙角滑到院后。张叁将两手一垫,李肆踩着他手掌一跃而上,攀上院墙后,又回身将他拽了上来。
两人如月下游龙,眨眼便游得无踪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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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堡时,张叁以密信蜡丸来与李肆做交易,要李肆带他进蚁县办一件事,现在便是先去办这件事。
他俩趁着夜色,从城西游到城南。张叁对这小城七拐八弯的地势,比小捕头还要了如指掌,带着李肆穿街走巷,倒序走过下午途径的庙观、学堂、药铺、酒楼、茶坊,最后停在市集角落的一间小院前。
山野小城不似繁华京师,不开夜市,夜里街巷上也不掌灯。只有一个驼背的敲更人端着一盏昏暗灯笼,蹒跚而行。
张叁翻身将李肆压进屋檐的阴影里,二人身躯紧贴,待那年迈的更人从他们背后走过。等了许久,才见对方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
张叁放开李肆。夜黑得紧,他没发觉李肆面上通红,只扭头看了看对面的土院,拔腿道:“跟上。”
李肆抿着唇跟在他后面,一声不吭,好在寒风刮面,眨眼就将那稀薄的热度刮没了。
他俩老模样一人垫手、一人上墙,飞快地双双落入院内。
李肆眨着眼睛四顾,只见这小院狭窄破败,家徒四壁。地上散落了一些柴火,草棚下是一间简陋的灶台——和李肆在京师的穷家户几乎是一模一样。
张叁不惜以蜡丸要挟他,也要来蚁县“办一件事”。依张叁动不动提刀砍人的作派,李肆还以为是一些报仇雪恨、劫富济贫一类的打杀之事,谁料到竟来了这样一户平凡民居。
张叁也不像平素那般轻松自若,反而紧张局促起来。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抬脚往那灶台边去,熟门熟路地捞开木头锅盖,从铁锅架上拈出一个圆圆的蒸饼。
他把蒸饼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动作一滞,滞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缓慢地咀嚼。
天色太黑,李肆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是好奇地也跟了过去,也伸手摸了一个蒸饼,疑惑地放进嘴里——饼是白日里做的,已经冷硬了,有些难嚼,但里面居然是有肉馅的。肉馅油滑香糯,虽然是冷的,却也好吃得紧,简直想象不出热乎时的美味。
李肆吃得眼睛一亮,见锅中还有两个蒸饼,便都摸出来塞进怀里。张叁低头专注吃饼,并没在意李肆偷偷摸摸的动作。
正这时,小院那头的偏房房门打开,从一片漆黑中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小人影披着厚袄子,缩着脖子,一路打着哈欠,没注意到草棚下动作古怪的二人,手里拎了一个散发着蒸腾热气的尿壶,“吱呀”一声拉开小院门,把手里的尿壶往门前水沟里倒。
热气伴随着咕咕水声,在风里蒸腾。那水沟都结了冰,流不动了,一股骚气顺着风幽幽传来。
李肆嘴里的蒸饼顿时不香了,把剩下半个都塞进嘴里,抬手捂住了鼻子。
小人影倒完了黄金水,冷了个够呛,哆哆嗦嗦关上院门,赶紧往屋里回。刚走到草棚前,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张叁及时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拦腰一拽拖入草棚下,摁在灶台前,刀鞘抵住了喉咙。
“嘘。”张叁低声道。
这小人是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身形瘦弱,在张叁虎掌底下跟一只小羊羔一般哆嗦。人倒是聪明镇定,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小小声求饶道:“好汉哥哥,饶命,饶命。”
张叁低声问道:“可有一位张大娘子住在这儿?”
小少年点点头。
“屋中还有谁?”
“张,张大娘的相公,也,也在。”小少年说,但赶紧又补道:“好汉哥哥,我们都是良民,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知道家中钱财在哪里,都给你,也绝不跟官府提及你的事。你拿钱走便是,莫要害我们性命。”
张叁微微将抵住他的刀鞘一松,嗤道:“谁要你那点子钱。你是谁?为何住这里?”
“我是张大娘的弟弟……”
张叁一愣——李肆第一次见他面上露出这般神情——但很快又一怒!“胡说!张大娘父母早死了,哪里来你这么大的弟弟!”
小少年吓得直发抖,眼泪霎时就盈满了眼眶。“我没,没骗你,我是她捡,捡来的。”
张叁松下口气来,终于放下了抵在他喉口的刀鞘。他将这小少年往李肆怀里一推:“看住他,别让他叫嚷。”
李肆从未干过这等欺压百姓的恶事,而且还是欺负孩子,一时十分棘手。他将吓得发抖的小少年护进怀里,学婆婆摸他脸的手势,抚着孩子的脸,小声哄道:“别怕,不会伤你,别说话就好。”
张叁没见过他这么温和的绑匪,回头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穿过院子,走去正房的窗下,用手指抠破了单薄的窗户布,将脸贴在上头,看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走回院里,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料精致的小袋,正是他昨夜从李肆那里摸走的那袋子指挥使的碎银,扔在了小少年怀里。
小少年跟李肆一起抬起头,一大一小,都一脸茫然地看他。
“跟张大娘说,是你在路上捡的钱袋。不要说见过我。”
小少年捧着钱袋,愕然地看着张叁。张叁上前一步,将那钱袋硬塞进少年衣襟里,拢紧少年的袄子,将他往偏房那边一推。“快进去!别冻病了,又害她担心!不准说见过我,否则……”他作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小少年吓得浑身又一抖,赶紧缩起脖子躲回了屋内。张叁拉着李肆,飞快地退回院墙边,二人老模样翻出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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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道里依旧风声呼啸,月色稀薄。寒风刮面似刀,刮出了几分疼痛。李肆突然抬起手,也学着张叁白日里对他的样子,用拇指在张叁脸颊上轻轻揩了几下。
他不知道这户民居里那位张娘子与张叁有什么关系。可是张叁在土堡里守了半月,辗转才寻得机会进来找她,却连一面也不见、一句话也不说。在窗户孔里看上几分钟,便似心满意足地离开。张叁孑然一身,身无长物,连送给对方的银钱也是昨日刚抢来的。
他不知怎么,总觉得黑暗中的张叁又孤独又哀伤。
张叁静静地被他揩着脸,也没躲闪,也没生气。过了一会儿,才冷硬地开口道:“乱摸甚么?老子没哭。”
李肆收回手来,捻了捻手指,确实没感觉到湿意。
张叁道:“钱以后还给你。打了胜仗,我的赏银都给你。”
李肆摇摇头:“不用还,我也是捡的。”
张叁没跟他争,深吸了一口气,又漫长地吐了出来,平静道:“走吧。该见血了。”
第8章 该见血了
夜已幽深,县衙大门紧锁。张叁带着李肆,要潜进去杀了那马道长,却并没有直接摸去马道长所住的后院院墙。
他下午跟小捕头对过眼色,知道小捕头是想借他俩的手除了这个妖道,也应当会在防守上为他俩行个方便。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担心小捕头受了县令指使设下陷阱,张叁还是带着李肆谨慎地绕了县衙一整圈,确认外面没有伏兵,最后又从文吏值班的侧院翻了进去。
侧院里一片黑暗,只有最角落的一间小屋还点着烛火。张叁往窗户上也戳了个小洞,看见了下午拉扯小捕头的那个小文吏。
小文吏在里头挑灯夜读,对着高高的一沓籍册,抓着一支笔不知在抄什么,然而已经抄得神智恍惚,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两人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顺着墙边走了,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经过大堂,往后院摸去。
后院也并无埋伏,寂静之中,偏偏有一阵不容忽视的鼾声,鼾得九转回肠、跌宕起伏,站在院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肆听这鼾声听了好几日,十分熟悉,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指,压声道:“猪头。”
张叁一看,那正是右厢房,便心知小捕头并没有丝毫欺骗。于是带着李肆,先往右厢外的小厮屋去,准备先解决力士的两个手下。
张叁小心地抽出刀来,以刀片缓缓地撬开了窗户。两人鱼贯而入,只见手下们在左右两条小榻上睡得正香,也是鼾声四起。
张叁上前一步,提起刀来,却突然被李肆搂着腰往后拖去。张叁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朝他比了个口型。但屋内太黑,李肆啥也看不清,仍固执地往后拖他。
张叁便捏着他下巴,将他的脸拉扯过来,贴着耳侧低声道:“咋了?”
李肆又闹了个耳根发烫,赶紧摇摇头:“别杀。”
火也不是这两人喷的,罪不至死。